劉霸許久都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久到他都生出了一種錯誤的認知:那種被夢魘糾纏半夜、在驚懼中猝然蘇醒,才是睡眠該有的模樣。
……
等劉霸再睜開眼時,天色已經暗了,他翻身坐起,看著周圍略顯陌生的環境, 一時竟生出今夕何夕的迷惑之感。
倒是有下人看見劉霸醒來,立即過來稟報道:“殿下, 魏夫人已經去西院歇了。”
睡前那一幕重又浮現在眼前,她垂首撫琴, 臉上是未曾見過的溫柔。
那稟報的人沒等到劉霸的回應,隻得大著膽子又問了一句, “……您今晚是宿在這兒, 還是回府?”
劉霸垂眸看了那人一眼, 但若細究去, 他眼神卻沒有聚焦,虛虛地落在半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他才輕輕晃了晃頭,低聲道:“回府罷。”
*
之後幾日, 劉霸都沒再去南郊的那個彆院, 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 直到那日聽到有人撫琴, 他才恍惚驚覺, 自己原是在害怕。
……怕再聽一遍那琴聲、再聽一遍, 自己便在她麵前再也豎不起防備。
可那琴音卻時時在腦中回響,一合眼便是她垂首撫琴的溫柔模樣。
連帶著那夜夜糾纏的夢魘似乎都沒有那麼可怕了。
*
又是夢。
劉霸眼睫顫了顫,意識緩緩蘇醒,他睜眼打量著四周,這地方有些熟悉,自己應當知道……
思索間,有個打扮得十分富麗的婦人走了來,劉霸愣了愣……是他的母親,不過年輕了許多。
韓嬛進門時,臉上還帶著甜蜜的笑,劉霸熟悉她這表情,在父親麵前,她慣常是這樣的……後來她容華漸衰,不複當年的美貌,但那“愛意”卻從未消退過。
就連劉霸這個兒子也分不清,這“愛”裡麵有幾分是真情……
他看著韓嬛走到他眼前,臉上的笑意斂了,帶出些冷色來,她居高臨下地問道:“想通了沒?”
劉霸這才注意到,自己是跪著的……他緊了緊眉,父親昏迷這大半年,他就沒再跪過誰,這會兒陡然屈膝,不免有些不習慣。
不過,畢竟跪的是自己的母親,劉霸沒多糾結,轉而去想她的話——“想通”什麼?
他正思考著這個問題,就感覺自己的嘴巴不受控製地張合,“大哥他很照顧我……兒子不想他被父親訓斥……”
出口的竟是稚嫩的童聲,劉霸愣了一下,垂眸去看地上的影子……小孩子?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有些遲鈍的思緒又轉了起來。他舉目四望,周遭的一切清晰得又不似夢境。
恍惚間,心頭生出一點明悟……這是他的記憶。
他晃神地工夫,韓嬛已經蹲下身來,她死死地掐住“小劉霸”的肩膀,死死地盯著他,壓低的聲音一字一句道:“霸兒,你要和他爭、和他搶!東西隻有這麼多,要麼是他的、要麼是你的……你若是現在不同他爭搶,難道日後要跪在他腳下,搖尾乞憐、求他給你一條活路?!……聽娘的,娘是為你好……”
想到今日在牢中看到劉登的狼狽之像,劉霸不由勾唇……是啊,這場爭鬥……他才是最後的贏家。
不過“小劉霸”卻不能理解這話的意思,他被母親猙獰的臉色嚇到了,淚水蓄滿了眼眶,緩緩地淌了出來,他哽咽著搖頭,卻是辯解道:“大哥……大哥他不會的……”
劉霸失笑,他竟然還有如此天真的時候?
他不過一恍神,眼前的畫麵急轉,那是一間暗室的門口,韓嬛推搡著“小劉霸”進去,“進去跪著!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出來!”
“小劉霸”哭著抓著母親的衣袖不放,卻被無情地拂了開。
從那孩子被推到暗室裡那一刻,劉霸胸口就像被壓了一塊巨石,壓得他幾乎無法喘息,他看著暗室的門在眼前關上,最後一絲光亮也被消失在眼前。
周圍是無邊的黑暗,空氣似乎隨著那光一起消失,劉霸大口大口地喘息,卻毫無作用,腦中一片眩暈,零星地閃過幾幀破碎的畫麵——
我同他爭!我同他爭了……我贏了……
放我出去!!!
求求你、放我出去……娘,放我出去……求你……
窒息感洶湧而來,劉霸幾乎以為自己會溺死在這片無際的黑暗裡。意識恍惚間,一陣琴聲在耳邊悠悠響起,他似有所感的睜開眼,不遠處有一點熒光飄飄蕩蕩……
原本有些渙散的瞳孔驟然縮緊,他翻過身去,用了全身地力氣向那一點爬去。
琴音越來越清晰,那光點也漸漸擴大,最終將他整個人包在了其中。
……
床上,劉霸陡然睜開眼睛,看著熟悉的床帳,屏息了片刻,這才緩過神來,似有餘悸地大口喘息著。
一旁伺候的人對此早不見怪,劉霸醒後不過片刻,就有丫頭舉了托盤、跪在床畔。
劉霸坐起身來,撈過托盤上那布巾,粗粗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便又擲了回去,又待伸手去拿那褐色的湯藥,剛剛碰到碗沿,又想起那滿臉褶子的庸醫顫顫巍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