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穀當沒聽見,繼續反思:“也不對……徒兒不能攔著,徒兒還想您多喝一碗雞湯呢……”
他若是攔著,秦九寂隻喝個兩小盅雞湯有什麼用?
雖說現在也被識破了,但好歹師父喝了半壇子呢!
秦九寂嗤笑:“你若次次給雞湯施了幻術,我次次當成喝酒,豈不……”
他沒說完,白小穀也聽懂了,他懊悔道:“是哦!”是他短視了,忘了這般長遠之計,若他沉住氣彆露餡,次次隻讓秦九寂喝一兩盅雞湯,最後不僅是能喝不少雞湯,還能把酒給戒了!
一箭雙雕的大好事,他搞砸了!
白小穀又想到一茬:“也不一定,您喝雞湯怎麼也不會醉,到時候還是會察覺……”
秦九寂看向他:“你怎知喝雞湯不會醉。”
白小穀一怔。
秦九寂點到即止:“真實的幻術,已成真實。”
白小穀眼中生輝,顯然是悟到了。
正所謂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後來的後來,連秦九寂也分不清自己喝的是桃花釀還是桃膠雞湯了!
他們師徒二人相處了三十餘年,這期間他們聊過很多,包括彼此的過去。
白小穀對師父沒有任何隱瞞,把自己交代得明明白白:“骨不知道自己誕生自何處,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那個山穀中,嗯……骨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甚至連忘記什麼這件事都快要忘記了。”
秦九寂聽得手指微顫。
白小穀又道:“但感受還在!”
秦九寂:“……”
白小穀在這方麵的悟性是真的高,隻聽他說:“是師父教給骨的:感受是最重要的,感受是錯不了的,感受也是忘不掉的。”
就像他欣賞過的山河美景,他已經忘了那山究竟有多高,樹木草叢有多少,河水的流向和走勢……
但他記得‘重巒疊嶂’,記得‘鬱鬱蔥蔥’,記得‘清澈見底’;記得群山像女神的裙擺,記得樹木是裙擺上鑲嵌的翠綠翡翠,記得河流如牛奶般孕育著萬物生靈。
細節遺落在記憶深處,唯有當時的感受銘記於心。
白小穀轉頭,對著秦九寂燦然一笑:“骨不會忘記的!”
他記得心底的感受,記得那份難以形容的溫暖,記得那浸泡了全身的融融愛意。
他記得那忘記姓名的人,記得帶他離開山穀的蘇禦,記得給了他新生的師父,記得……
“有時候,”白小穀對秦九寂說,“骨會有個十分荒謬的念頭。”
秦九寂:“嗯?”
白小穀輕聲道:“好像……一直在。”
秦九寂心一揪。
白小穀麵頰微紅,慢慢說道:“好像,您一直都在。”
夢中人、蘇禦、師父……
給他的感受都是一樣的。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人,毫無聯係的人,可白小穀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同樣的關懷與愛意。
他們看向他的視線,始終如一。
秦九寂好久沒聽到白小穀的心裡話了。
見多了世事的小家夥,已經不會在心底自言自語了。
如今倒是又聽了個明明白白。
白小穀的幻術登峰造極,源於他超強的感受力。
哪怕記憶沒了,心卻始終如一。
這是幸是禍,秦九寂不知道。
秦九寂不是故意離開的,他做的這副身體僅有二十年壽命,能夠陪伴白小穀三十有餘,已經是拚儘全力。
雲少照舍不得白小穀,白小穀舍不得雲少照。
然而命運注定的分彆終將落下。
正如真實的他們。
秦九寂病重,時日無多的他已無力下床。
白小穀日夜守著他,連眼睛都不敢閉上,生怕一睜眼,師父已羽化飛仙。
秦九寂虛弱地喚他:“小穀。”
白小穀連忙握著他無力的手:“師父……”
秦九寂:“為師教你最後一課。”
白小穀眼中噙滿淚水,卻始終沒有落下,他不是那個動不動就哭的小白骨了,他知道自己的眼淚刺傷的是愛他的人。
――他哭了,師父會難過。
他不能哭。
秦九寂拍拍他手背,慢聲說道:“死亡並不可怕……”
白小穀咬著下唇,壓著心中哽咽:“師父……”
秦九寂看向雪白的床幃,用這副殘破的身體推演著離彆之痛:“這世間沒有轉世,死亡既是永恒的消弭。”
“可正是這樣,人生才值得。”
“沒有下一次,這一生便是永恒的唯一。”
他轉頭看向白小穀,溫聲道:“此生,我很圓滿。”
白小穀眼淚布滿眼眶,卻還在努力笑著:“師父,骨……骨很開心能……能遇到您。”
秦九寂笑了笑:“乖。”
白小穀伏在塌前,哭得泣不成聲。
不需要再忍耐了:珍惜他眼淚,憐惜他哭泣,不願他傷心的人已經離開。
冰冷的身體,冰冷的床榻,冰冷的竹林。
白小穀孤零零地站在墓碑前,仿佛天地間隻他一人。
許久之後,他收起了無用的淚水,踏上了新的旅程。
他記得心中的感受,他相信自己的感受,他知道在某個地方、在某一處、在某個時間,他還會遇到他。
遇到他生命中至關重要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