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知抬了下手,卿陽子立馬住聲。
月知道:“隨我來。”他走下台階,隨著霜白衣擺拖動的是流雲般的長發,天虞山長老們垂首跟上,沒一人敢抬頭。
何必抬頭,這閃爍著皎潔月華的銀發已足夠讓人目眩神迷。
月知為天虞山弟子劃下了一座通天寶塔,名喚九浮。
這是天虞山弟子,乃至十二仙山所有弟子第一次見識到月知仙人的力量。
山可移,水可斷,仙力通天。
九浮塔落成,驚天動地。
這當然是月知劃下的幻境,但世間再無人能看破,他設下的進入境界是元嬰境以下,當今的元嬰境修士無人可以突破這個禁製。
天虞山弟子有資格入內曆練,其他仙山弟子也可以在達成某些條件後進入,
這些瑣碎事,月知交給了卿陽子等人,自己沒再過問。
九浮塔中妖獸是幻術,珍寶卻是實打實的。
月知不缺這些東西,也對這些沒興趣,飛升上界後俗世之物隻會留在俗世。
他除了問道,彆無他求。
給九浮塔命名時,月知怔了半晌。
九浮九浮……
九死一生,沉沉浮浮。
他看到九字難免想起他,想起他又是一陣鑽心蝕骨。
月知腦中始終飄蕩著他曾與他說過的話:“骨要給主人一個最最最好的名字!”
到最後,他也沒能給他一個名字。
秦九寂。
月知早已不敢去想這三個字,它們隻是在他唇邊繞了一圈,他的百年修為便要毀於一旦。
不能想!
月知斂神,看向那遙遠的天邊。
他不知上界是何地,不知他是否還能看到他,也不知他是否還記得他。
扶搖直上九萬裡,如風輕。
九輕。
他走得如此輕鬆,徒留他為塵世所困。
月知繼續閉關,第二個百年後,他幾乎忘記了喜怒哀樂,出關時已經能麻木地處理天虞山的相關事宜。
不知不覺中,他徹底成為了月知子,成了十二仙山高高在上的第一人,成了天虞峰上的孤家寡人。
至於白小穀,已經是無比遙遠的一場大夢。
看著跪伏在大殿的門中弟子,月知想起許久以前,他跟著雲少照在俗世看過的人間帝王。
坐在華麗的寶座上,享受著萬人敬仰,背後落寞如夕陽殘月。王座前聲勢浩大,王座後孤獨冷寂。
第三個百年,天虞山出了一位野心勃勃的修士,在月知閉關期間攀升至主峰長老,有了“陽”字輩的名號,喚作淞陽子。
淞陽子對月知的崇拜癲狂且瘋魔,他悟性頗高,修為不錯,幻想著天虞山一統十二仙山,幻想著月知仙人如人間帝王般坐上仙山之首。
為此他不擇手段,掀起仙門大戰,血流遍野,搞得修士們戰戰兢兢,搞得天虞山臭名昭著,搞得十二仙山人心惶惶。
月知出關,毫不手軟地清理門戶,淞陽子所謂的赤誠之心化作天邊斜陽,墜入黑夜。
這似乎是月知第一次殺人,可他的心緒沒有絲毫波動。
――唯有赤緹果下的如玉白骨,黯淡了。
第四個百年,月知的名字已成傳說。他出關時,十二仙山紛紛派人拜訪,來的都是手握重權的長老首座,他們修為不低,底蘊深厚,一個個鶴發白須的老者跪拜著那抹纖細修長的身影,神態虔誠恭敬。
月知無心一統仙山,他揮散了這些主動示好的仙門。
第五個百年,月知不想出關。
第六個百年,月知還是沒有出關,但他遇到了瓶頸。
原來到了元嬰境大圓滿,會麵臨一個避無可避的心魔試煉。
他的心魔是什麼?
是他嗎。
他不是心魔,他是他的心。
月知的心魔是對世間沒有絲毫眷戀――
是他身處俗世,心在上界。
他孤零零地活在大千世界,卻沒有落下絲毫牽絆。
天虞山也好,天虞山的眾多弟子也罷。
於他來說,和天邊的一朵朵浮雲毫無區彆,他做的事也和透過雲朵仰望天空般漫無目的。
沒有牽絆,沒有眷戀,他反倒無法飛升。
――多麼可笑。
第七個百年,月知不得不離開天虞山,再次走遍了十二仙山和俗世大陸。
他必須接納這個世界,必須接納這個所有人都已離開的世界。
如何能做到?
這百年對他來說比之前的六百年還要漫長不堪。
處處都是回憶,點滴皆是思念。
壓在心底最深處的情緒,像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
月知如遊魂般在世間遊蕩了近百年,他無論做了什麼事,遇到了什麼人,經曆了什麼……
都毫無真實感。
他記不住看到的人,記不住經過的事。他的心早已被裝滿,滿到再也容不下一滴水。
牽絆?
他有牽絆。
隻是他的牽絆不在這個世界。
第八百年,走遍天下的月知撿到了一柄深紫色的魔劍。
看到它的一瞬,月知眼睫微顫,近千年沒有落下的眼淚,滴在劍身。
竊天。
是他曾用過的劍。
顛沛流離了八百年,以為自己這輩子也不可能與小骷髏相遇的竊天――
驚喜地差點昏過去。
“白小穀!”竊天不管不顧地喊出聲。
月知怔住了。
白小穀……
原來還有人記得這個名字。
月知指尖微顫的劃過魔劍的劍身,聲音寡淡如水:“你是竊天?”
竊天心咯噔了一下。
這是他認識的月知,卻不是他的認識的白小穀。
八百年……
是了,漫長的歲月足以使滄海滄田,又如何洗不儘一身稚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