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知傾儘所想,給所有人最好的安排――
他認為的最好的安排。
“世界”因他而生,“萬物”因他運轉,至於後來如何……
神並不能主宰一切。
因為創世的神……
也不過是一個坐在累累枯骨上,捧著一本破舊的話本,看了又看的小白骨。
月知始終放不下的,是和他相見。
這一己私欲,是整個乾坤清明大陣唯一的破綻。
也是最後的希望。
※
砰地一聲,落進絳霜穀的竊天心哇涼哇涼的。
完蛋了!
沒用,他一無是處!
一切都是徒勞的,一切都回到了原本的軌道,什麼都沒有改變。
是他耽誤了八百年的緣故嗎?
可即便他一直陪在白小穀身邊,又能如何!
他能阻止月知飛升?
他敢阻止嗎,他即便有著膽子他也阻止不了啊!
況且月知不飛升,秦九輕又如何死而複生……
竊天把自己繞死了,他摔在枯骨之間,悲哀地熄滅了劍身紫芒。
――拉瘠薄倒了,是把廢劍了。
不對……
腦子不大好使的竊天意識到了區彆。
按理說他是隨著秦九輕去了千月幻境,應該是在鬼界之中,他怎麼會掉在絳霜穀?
變了?
還是改變了一點點?
可這一點點又有什麼用處!
沒用?
有大用處。
這便是秦九輕讓竊天陪著小骷髏的意義所在。
※
走出千月幻境,走出鬼界,踏著一路煞氣,踩著遍地枯骨的秦九輕掌心張開,落在枯骨上的竊天騰空而起!
劍身紫芒抖燃,如虛空破碎的黑紫光芒中,秦九輕麵容冷沉:他一雙漆瞳猶如深邃凝淵,仿佛吞噬了周遭一切光芒;他本就冷峻的下顎線繃緊,神態間再也不是那年輕少年,而是沉寂了千萬年,終於蘇醒的真魔。
秦九輕握住竊天,契約生效,魔劍進入秦九輕識海,刹那間……竊天在月知身旁兩百年所看到的一切湧入秦九輕腦海。
竊天:“!”
原來如此!
竟是如此!
他果然是有用的,秦九輕留給他的那一句話,是扭轉乾坤的關鍵!
進入千月幻境,觸碰到過去的真實,秦九輕看到了他和白小穀的相遇相知相許,知道了飛升的真相,也知道自己殘忍地丟下了白小穀。
但他無法知道自己死去後發生了什麼。
他死了,他看到的記憶終止於千年前,他不知道那千年白小穀經曆了什麼,更不知道白小穀是如何讓天地重塑,如何撐起一個淩駕於世界之上的真實幻術。
幻境是假,靈魂是真。
活在這個浩瀚幻術下的生靈,是真正活著的。
秦九輕需要知道月知做了什麼,而這些早已沒人能告訴他。
白小穀無法蘇醒,深陷幻術的人更是無從得知。
唯有竊天,陪著小骷髏的竊天,目睹了一切。
雖說他隻陪了月知二百年,卻是至關重要的二百年,秦九輕接收了竊天的記憶,知道了君上暝的來曆,知道了飛升後的月知覺醒了掌控時間的神力。
時間和幻術。
神力和三魂。
君上暝有句話說的沒錯:沒有鬼界七洲,沒有十二仙山,沒有俗世萬千,有的隻是月知以身為祭,開啟的盛大幻術。
是幻術,亦是真實。
※
秦九輕看向了遠處的君上暝。
他走進鬼界、進入千月幻境,目睹的是曠達兩千年的漫長歲月,可對於外麵的人來說,他隻是進去,而後出來。
一瞬而已。
君上暝盯著他,素淡的眉眼間有著無法再掩藏的狂熱與偏執:“你醒了。”
他近乎於一字一頓,是問句卻沒有詢問的語氣。
毫無疑問,眼前的男人不再是他那幼稚愚蠢的“徒弟”。
而是從漫長回憶中蘇醒的遠古魔神。
月知眷戀著一位真魔,這是唯有君上暝知道的事。
他的師父,他聖潔如天邊皎月的師父,心心念念的是一位邪惡的魔神。
他的師父,他飛升至上界、獲得神力的師父,為了一個真魔放棄了性命。
守護天地?守護萬千生靈?
不!
他隻是想與他相見而已!
君上暝知道、明白、了解,而後怨恨。
他從不畏懼生死,從不在乎這天地如何,他隻想要月知活著,隻願他飛升上界,化作真正的天邊明月。
“秦九輕”也許怨恨著君上暝,但在恢複記憶的秦九寂眼中,君上暝無異於一隻螻蟻,一個跳梁小醜。
一縷殘魂而已,竟敢有此妄想!
若非他源自於他,月知怎會多看他一眼。
秦九輕盯著君上暝:“為了喚醒他,你寧願天地覆滅。”
君上暝銀發染黑,偽裝而成的模樣終究不是皎月本身,他恢複了原本的樣貌,黑發白膚,淡雅的氣質下是無儘歲月累積成的病態癲狂:“那又如何!隻要他飛升成神,這天地為他陪葬又如何!”
秦九輕黑眸冰冷,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君上暝忍無可忍:“這天地本就是師父創造的,所有人都是他救下的,包括你!”他盯著秦九輕,眼中是刻骨的怨恨與不甘,他有著清冽的聲線,此時卻早已被瘋狂侵蝕,“所有一切都是他的,沒有他這世界早就被混沌吞噬,是他救了所與人,他拿回去又如何!”
秦九輕抬手,竊天紫芒大盛,逼近君上暝喉間。這輕描淡寫的一抬,與此前已是判若兩人。
君上暝感受到魔劍蘊含的真魔之氣,感受到兩人之間的天差地彆。
月知喜歡的是這個男人。
他的師父心心念念的是這個真魔!
妒忌、怨恨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秦九輕平靜地看著君上暝,薄唇譏諷:“……他是這般教你的?教你自私自利,教你不擇手段,教你枉為人君?”
君上暝麵色蒼白。
秦九輕垂下眼睫,看著腳下的累累枯骨,看著化作厲鬼冤魂彼此撕咬的無儘混沌,看著手捧話本津津有味的小骷髏……
“他救下這個世界,不隻是因為我。”
秦九輕一劍擊碎了君上暝體內的那縷殘魂,低聲道,“他舍不得這個世界。”
君上暝感受到靈魂撕扯的劇痛,他嘴角溢出鮮血,瘋狂的笑染紅了黑瞳:“沒用的……沒用的……你早就做出過選擇,他和這世界,你選擇了……”
隻要月知活著,隻要師父活著,他死一百次一萬次也沒所謂。
他生來第一眼見到他,他此生隻為他而活。
隻要知道師父終究會脫離這個牢籠,終究會飛升上界,他死而無憾。
秦九輕也好,秦九寂也罷。
他們都不會讓月知被困絳霜穀,他們一定會解放月知,他們在世界和月知之間,一定會選擇月知。
如此……
秦九輕打斷了他未儘之語,他對君上暝說,也是對自己說的――
“我都要。”
世界和他,他都要。
這一次,他不會再留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