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立清並沒能往裡麵走得太遠,曲禾找到他的時候他正盤腿坐在一塊石頭上麵,已經出現了妖化的症狀,暴露在外的肌膚上麵布滿了鱗片。
曲禾走過來的時候他眉心動了幾下,緩緩睜開眼露出一雙豎瞳。
光是分心睜眼這一個動作就讓他額頭上冒了一層汗。
看見曲禾的時候柳立清眼裡明顯露出詫異,但緊接著他就咬牙道:“滾。”
就這麼一個字吐出來都顯得艱難無比。
曲禾輕哼一聲,決定先讓他在這裡坐一會兒,直接從他麵前走過。
她的輕鬆自如讓柳立清有一瞬間的恍神,唇角就見了血色,他急忙閉目凝神,這才將將穩住。
就看他的妖力能夠撐得住多久了。
“你再撐一會兒吧,等我回來再帶你出去。”曲禾頭也沒回道。
她腳步飛快,並沒有去把這片山脈四處都看一遍,而是直接去了自己破殼的地方。
那是藏在一處瀑布背後的山洞裡,山洞很深,越往裡麵走外麵的光就漸漸透不進來了,直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山洞到了儘頭。
儘頭處什麼都沒有,從前她還是一枚蛋的時候就被放在角落裡。
就像是被遺落在那裡的一樣。
實際上如果真的有人活著妖怪闖了進來,這裡烏漆嘛黑的,那麼黑的一顆蛋放在牆角也很容易被闖入者給忽視掉。
可以說將她放在,哦不,藏在這裡的人也算是費了心思的。
從前放著一枚蛋的地方有一個小窩,那是被蛋窩出來的,後來她破殼出來,總喜歡盤在這裡睡覺,可能是因為破殼的地方在這,所以比較有安全感,一直到稍微長大一點才換了地方。
曲禾一屁股坐在那裡,閉著眼睛,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當她還是一顆蛋的時候就總聽見一道聲音念叨些事情,念叨著她什麼時候破殼,念叨著她一定要乖一點,念叨著她破殼之後要怎麼分吃那份龍血……
那道聲音太過模糊,以前她以為那是自己父親的聲音,但現在仔細回想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越想越覺得那道聲音跟夢境裡黑龍的聲音很像。
隻是……
記憶裡那道嘮叨的聲音並沒有黑龍那麼的暴躁生動,反倒透著一股虛弱,垂垂老矣的感覺。
或許那時候的黑龍是真的已經老了。
曲禾睜開眼,她背靠著山壁,目光直直往前落去,看見遠處的儘頭是一點白光。
“我是龍嗎?”曲禾握緊了手,輕輕問道。
但這山洞裡,從前近萬年的時間裡都隻有她一個,如今也更是沒有聲音會回答她。
她決定自己去找答案。
一頭紮進外麵瀑布底下那個深潭的時候,冰涼的潭水洶湧而來將她包裹住,曲禾瞬間化為本體,往深潭底下潛去。
這個水潭很深很深,她幼時就曾經下去過,好似一隻探不到底,且越往底下光線就越暗,低頭去看的時候像是在望著一片深淵。
她曾經下來過好幾次,但都沒有找到水潭的底部。
那時候她受不了那種孤寂感,最可怕的是,如果她真的一下去回不來了,沒有人會發現。
沒有人,會發現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就像是沒有人發現她的破殼一樣。
但這一次,曲禾一往無前,她心裡再也沒有那種恐懼感,她連回頭也沒有,就這麼往底下直直潛去。
她知道,如果自己這一去真的回不來了,會有人記得她,也會有人來找她。
當完全失去視線的時候,好像連時間也停滯了,曲禾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她的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條白色的細線。
無法確定這是幻覺還是什麼,但曲禾並沒有猶豫,還是朝著那條白線而去。
隨著越來越近,那條白線在她眼中也發生了改變,並不是純粹的白,漸漸變成了幽藍色,並且在她眼中變長變寬。
那是一道峽穀。
存在於深潭底下的峽穀。
而峽穀底下正在冒出幽藍色的光,照亮了這底下的空間。
曲禾在完全到達峽穀入口之前就停了下來,她幾乎是僵在了那裡,怔怔的看著底下這一幕。
幽藍色的光聚集在峽穀底部,往兩頭蔓延而去,由上至下看的時候,在曲禾的這個位置甚至都看不清這條光帶的兩頭。
但是她已經看出來了光帶的一部分形狀。
等她懷揣著根本無法平靜的心情直衝人峽穀中,並且落在光帶旁邊時,瞬間就看清了幽藍色光芒覆蓋於白骨之上,而一股熟悉且親切的感覺撞擊著她的心口。
無數情緒堵在她的喉嚨口,曲禾嘴唇開合了好幾下也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她眼眶發熱,鼻尖微酸,抬起爪子想要去觸碰這具白骨,卻在離白骨不到一寸的距離時又頓住。
曲禾害怕自己真碰上去了,這具白骨就會在她麵前散落消失。
這是一副完整的龍骨,巨大到曲禾飛在上方的時候都無法看清它的全貌,而哪怕它已經死去近萬年,或許更久更久,但它殘存的威壓仍舊震懾著這一條山脈。
讓其他的活物無法闖入這裡,也護佑著它這一族最後的血脈。
曲禾無法分辨這具龍骨是不是她的父親,但至少這是她的同族。
她更無法得知黑龍一族當初到底是因為什麼走到這一步,使得她成為了最後的血脈,也無法得知這條巨大的黑龍,也是一直護佑著她的長輩到底籌謀了什麼計劃。
這一刻,她隻知道,這個大秘密她要繼續捂緊了,至少要等到她找回最後那一滴龍血的時候。
曲禾順著龍骨一直往前,走了很久很久,在這底下她根本分不清方向,隻是沿著龍骨走,始終看不到龍骨的儘頭,直到某一刻她停了下來。
前方白骨堆積如山,幽藍色的火焰遍布其上幽幽輕晃著。
全部都是龍骨。
哀慟的情緒席卷而來,一時之間曲禾悲鳴出聲,而四周幽藍色的火焰像是有了靈魂一般,搖搖晃晃飛到空中,化作一條巨龍,巨龍低垂了腦袋,溫柔的蹭了蹭眼前這條還沒有完全長大的小黑龍,溫柔無比。
那座山裡傳出來的龍吟雖然模糊,且很快就消失不見,但還是震驚住了等在祁北山的所有人和妖怪。
偏偏他們就算想要進去一探究竟也做不到,隻能等在這外麵,等著曲禾出來。
然而這一等就等了兩天兩夜。
曲禾出來的時候,守在這裡的人和妖怪連帳篷都沒有回,就隨地坐著,或者化作本體或站或盤或趴著在睡覺。
重物落地的聲音瞬間驚動了大家。
他們猛地睜開眼,紛紛看著站在那裡的曲禾。
還有被曲禾隨手扔在地上的一條蛇。
柳立清早就連人形都維持不住了,此刻也是昏迷不醒的。
而曲禾,表麵上看起來跟進山時沒有什麼兩樣,但在場的所有人看向她時都有了一種感覺。
曲禾,變了。
“喵!”最先回過神來的反倒是之前在另一邊後麵才匆匆趕過來的曲苗。
隔著一段時間不見,曲苗似乎長大了很多,但她撲向曲禾的時候,耳朵就妖化了,低頭在曲禾手邊不停蹭著,喉嚨裡的呼嚕聲顯示著她此刻有多高興。
似乎單純高興的隻有曲苗。
就連謝鬆看著曲禾的目光都透著一點遲疑,還有濃濃的擔憂。
“小禾,你在裡麵發現了什麼?”洪纓委婉的問道。
但有人沒有這個耐心,直接朝曲禾問道:“裡麵是不是有龍骨?或者有龍?我們都聽見了龍吟,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帶我們進去?”
然而此人才一問出口,曲禾的視線就落了下去。
她臉上神情淡淡,垂在身側的手還在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捏著曲苗的耳朵,但被她看著的人卻感受到一股徹骨的威壓,讓他雙腿發軟,連人形都維持不住。
喉嚨裡發出一聲示弱的叫聲,眨眼就變回了本體,縮在地上瑟瑟發抖。
而曲禾的聲音落入所有人耳中。
她道:“誰也不能進去。”
誰也彆想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