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楚國棟和楚霽月再度登門。
這次大家都比較平靜,沒有人提到認祖歸宗的事情, 反而楚霽月興致勃勃的表示, 她來了A省好幾次,還沒好好逛過,讓楚澤濤帶他們四處走走。
這個請求合情合理,楚澤濤同意了。
楚霽月又盛情的邀請蘇恬一起。
原本以為沒自己事情的蘇恬還有些驚訝,想開口拒絕,這是人家一家三口的事情,她就沒必要摻和了,轉眸卻對上楚澤濤期待的眼神,猶豫了一下,就點頭答應了。
說起來, 楚澤濤跟楚國棟才第二次見麵,跟楚霽月也不過見了三次麵,雖然馮起雲這個表哥也在,但他跟馮起雲也不太熟,心裡肯定不自在,自己就勉為其難的陪陪他吧。畢竟, 如果他要回帝都的話,能這樣相處的時間, 也不多了。
楚澤濤見蘇恬答應, 似乎輕鬆了一些, 神情不像剛才那樣繃著了。
楚霽月一直在旁邊暗暗觀察著, 見狀鬆了口氣。她早就發現弟弟很在意蘇恬,想讓弟弟高興的她,靈機一動,提出了邀請蘇恬一起的建議,果然取悅了楚澤濤。
馮起雲開著他那輛軍用吉普車,載著四人在市內轉了一圈,然後離開了城區,往鄉下開去。
車上,楚霽月一直在細聲跟楚澤濤聊著天,有時候是她問楚澤濤問題,有時候是她主動說帝都家裡的事情。
她非常健談,熱情開朗,讓人不知不覺就被她的話題吸引,漸漸的,楚澤濤也被她帶的放開了一些,兩人之間的距離無形間拉近了不少。
副駕駛座的楚國棟雖然話不多,但一直也在關注著姐弟倆,偶爾也會說上幾句話,總的來說,車廂裡的氣氛並不尷尬。
蘇恬坐在楚澤濤的另外一邊,看著車窗外的掠過的景物,耳邊聽著身邊傳來的笑聲,心裡不免有點惆悵。
車子一直開到了楓橋鎮下麵的一個相當偏僻的小村莊,前麵的小路車子無法開進去,他們便下了車步行。
走了十來分鐘,最終停在一處荒地。一座矮矮的、突起的小土包靜靜的立在那兒,豎著一塊墓碑,墓碑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是一整塊漢白玉雕刻的,上麵隱約可見董曼媛三個字。
這竟是董曼媛的墳頭!
其實蘇恬一直不是很理解,蘇家為什麼從沒告訴過楚澤濤關於他母親的事情,如果說一開始是想讓楚澤濤心無旁騖的當他們的兒子,為什麼又對他態度那麼惡劣,還指望著有人過來把他接回去?
原書中也沒有提到這一茬,而現在蘇家死的差不多,這注定是個謎了。
楚國棟一步一步的走過去,脫下軍帽,在墓碑前默默地站立。高大的身影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無比寂寥。
他彎下腰,默默地開始清理墳包新長出的雜草。他像是跟自己較勁一樣,手掌心被勒出了一道道的血痕,也沒有停下。
蘇恬遠遠的看著,心裡也生出一絲淒然。其實董曼媛挺可憐的,有這麼一雙好的兒女,還有個深愛她的丈夫,卻年紀輕輕就過世了,孤零零的長眠在這樣荒涼的地方。
眾人一起過去幫忙,很快就把墳頭的雜草清理了,然後焚上香,擺上祭品。
拜祭完董曼媛之後,楚國棟把楚澤濤叫到一邊說話。
“你媽媽要是知道你長這麼大了,還這麼健康優秀,她一定會很高興的。”父子倆並排站在墓前,楚國棟望著墓碑,聲音低沉,仿佛是從胸腔深處發出來的。
楚澤濤凝視著墓碑上的被青苔覆蓋的字跡,默然無語。
“知道我跟你媽媽是怎麼認識的嗎,那時候……”楚國棟開始說他和董曼媛的事情,從相識,到結婚,到董曼媛懷上楚澤濤,“她懷你的時候,身體就已經很虛弱了,大著肚子還要下地乾活,那時候農村條件差,飯都吃不飽,但她從來都沒抱怨過,也沒有後悔,還一直跟我說,你是上天給她的寶貝,長大一定很乖,很聰明。在你出生前幾天,我被人帶走了,誰知道回來卻……”
說到這兒,他哽咽著,眼眶悄然泛紅,一滴眼淚順著堅毅的麵容滑落下來。
在楚澤濤的心裡,親生母親的形象一直是個虛無的幻象,直到他看到墓碑,聽到楚國棟的敘述,心中那個模糊的影像一點點清晰起來,胸腔那個柔軟的器官隱隱作痛。
楚國棟過了好一會兒,才恢複情緒,嗓音沙啞的說:“澤濤,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相信你還活著,因為你是她用命換回來的啊。我經常夢到她,她什麼也不說,就哀傷地看著我,我就知道,她放心不下你。我去廟裡許了願,一定要找到你,找到你之後,再把她的骨灰遷到帝都。快二十年了,這個願望終於可以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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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恬和楚霽月走到一棵大樹下,坐下歇息。
“沒想到,澤濤都快有父親高了。”楚霽月感慨地道,不舍的將視線從兩人身上移開,眼裡滿是欣慰。
蘇恬微笑:“他的身高一直比同齡人高,不挑食,很好養。”
楚霽月真誠道:“蘇恬,謝謝你和你家人,你們把他照顧得很好。”
“我們一直真心把他當家人,是我們家的一份子。”蘇家其他人不算,這裡的“我們”僅限於她和趙秋芳。
楚霽月附和道:“當然,不管他在哪兒,澤濤他永遠是你的弟弟,也是你們家的孩子。”
蘇恬聽到這話,心裡有點不舒服,楚霽月好像已經認定楚澤濤會跟他們離開一樣,雖然她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結局,但人吧,總有一種奇怪的心,自己把人送出去是一回事,彆人來搶又是另外一回事。
“楚叔叔在部隊的職位應該不低吧,他真的一直有在找楚澤濤嗎?”蘇恬換了個話題,她得幫楚澤濤摸一下底。
楚霽月點頭:“嗯,我爸平反以後,就曾多次派人來尋過,可那已經是弟弟出生幾年後的事情了。我們費了很大力氣,才找到了母親下葬的這個墳頭,但卻怎麼也找不到我媽□□的那戶人家,隻是聽村民說,應該是個男孩,其他的一概不知。”
這太正常了,那個年代,通訊又不發達,要找個人可不那麼容易。何況,蘇家得了董曼媛的一筆錢,後來就搬到了鎮上,跟村子裡斷了聯係,想找都無從找起。
蘇恬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你家裡除了你,還有彆的孩子嗎?”
原書中沒有介紹楚國棟的情況,所以他後來有沒有再娶妻並不清楚,蘇恬相信,以楚國棟的條件,他想再娶一個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何況,董曼媛死了快二十年了,楚國棟那時候也才三十來歲,沒道理不娶吧。這要是家裡有個厲害的後媽,楚澤濤回去豈不是又要受欺負?
“沒有,我父親自我母親離世後,就沒有再娶,他心裡一直都隻有我母親的位置。”楚霽月的聲音低落下去。
這下蘇恬倒是有些意外了,楚國棟還是個情種?
“這麼多年,楚叔叔一個人,豈不是很孤獨?”
楚霽月笑了笑,輕聲道:“是啊,有時候我都覺得我父親過得像個苦行僧一樣。這些年,他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一年到頭大部分時間都在部隊裡,很少回家。其實我父親想找個人很簡單,帝都不少名門閨秀都願意嫁給他,甚至不介意當後媽,可是他都拒絕了。”
“他的房間裡,現在還擺著我母親的照片。我年幼的時候,他工作忙沒空帶我,請了保姆來照顧我,我不懂事,老是吵著跟他要母親,還把保姆趕走。他工作忙的要死,還要抽空到學校接我,有一次他來晚了,我從學校裡跑了出來,又迷了路,他找了一晚上才找到我。後來我看到他抱著我母親的相片默默地流淚,那之後,我突然就懂事了,再也不折騰他了。”
蘇恬聽得動容,她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一個鐵血軍人,深夜抱著逝去妻子的照片哭,那得愛到什麼程度啊。
這樣一個對發妻一往情深的男人,有能耐,又有責任心,應該也會是個好父親吧,相信楚澤濤回去,一定會得到很好的對待。
蘇恬心裡有了定論,對楚澤濤未來的生活有了個大概的了解,越發覺得他該回到楚家。
那邊楚國棟和楚澤濤也談完了,他們便在清理出來的空地上拜了拜,緊接著便要準備遷墳的事情。
楚霽月自然是留下來幫助父親,楚澤濤還沒說話,蘇恬就率先道:“澤濤,你也留下吧,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那裡麵的人可是楚澤濤的親生母親,她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將楚澤濤帶到了這個世界上,於情於理,他都應該留下來,儘一份孝心。
於是,就先讓馮起雲送蘇恬回去。
回去的路上,蘇恬興致不高,一直低頭沉默著。
馮起雲側頭看了她好幾眼,終於忍不住出聲:“怎麼了,心情不好?”
“沒有。”蘇恬搖頭,語氣和表情卻表明她在說謊。
馮起雲歎了口氣,道:“蘇恬,雖然我覺得這樣說也許你和阿姨不太公平,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勸勸我澤濤表弟,讓他認祖歸宗,回到父親身邊。”
“知道不公平你還說。”蘇恬瞪了他一眼,半是開玩笑半是生氣地道。
馮起雲噎了一下,難得有些窘迫,過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地道:“抱歉,可能是我考慮不周,隻是我想,表弟就算認祖歸宗,對你們的感情也不會有任何影響,對他自身的前途也有好處的。你就看在我姨父和表姐這麼多年苦苦尋覓的份上,成全他們吧。我看得出來,澤濤表弟很聽你的話,他現在不願意回帝都,姨父和表姐都很傷心,你勸勸他,你說的他一定會聽的。”
蘇恬都不知道,他對楚澤濤有這麼大的影響,也不知道馮起雲哪來的信心。
她看著車窗外,良久低低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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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很久之前,蘇恬就已經有了楚澤濤會回去的覺悟。
但那時候剛穿越過來,與現在又不一樣,她跟楚澤濤朝夕相處這麼久,楚澤濤對她那麼好,哪能沒有感情。
幸虧蘇恬比較理智,努力從楚澤濤的角度出發,知道回去是對他更好的,所以雖然不舍,但也還是想通了。
麻煩的是趙秋芳那邊,還得好好做一番思想工作。
趙秋芳見隻有她一個人回來,臉色立刻就變了:“澤濤呢,他回帝都了?”
蘇恬一看趙秋芳這樣,暗暗的歎氣,安撫道:“還沒有,他在陪他父親和姐姐,準備給他母親遷墳的事兒。”
“哦。”趙秋芳鬆了口氣,但蘇恬下一句話打破了她的幻想,“可是他遲早要回去的,媽,你要接受這個現實。”
趙秋芳有點生氣:“恬恬,那是你弟弟,你怎麼老把他往外推?”
蘇恬冷靜道:“他是我弟弟,但楚家是他的血親,說到底,我們跟他沒有血緣關係的。他姓楚,身上流著楚家的血,認祖歸宗,是天經地義,我們沒有任何道理阻攔的。”
趙秋芳臉色煞白,看著蘇恬的眼裡透出一絲失望。
“媽,你聽我說……”蘇恬靠過去,握住趙秋芳的手,將她的想法掰開了揉碎了說給她聽,擺事實講道理,說得口乾舌燥。
兩人聊到半夜,趙秋芳堅硬的心房終於被一點點擊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