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秋芳的一天, 是從早上六點鐘開始的。
她年紀大了, 睡眠很少, 通常五點半就醒了,六點起來給一家子做早點。
她會做好幾樣, 粥、花卷、豆漿、雞蛋,有時候還會做個油條,因為蓁蓁嘴饞, 就喜歡吃油條。
蘇恬以前覺得很麻煩, 讓她不要做, 出去買點吃就行了。
趙秋芳卻覺得,她退休閒在家裡,乾嘛要花那個錢, 外麵的哪有家裡做的乾淨,而且以前雙胞胎沒上學,她可能還忙不過來,但現在兩個孩子去了學校, 她一天都沒什麼事情可做, 做個早點也沒什麼累的,隻當是打發時間了。
七點,蘇恬和楚澤濤都起來了,楚其琛也自己穿好了衣服, 唯有楚蓁蓁,還賴在被窩裡不肯動。趙秋芳得費很大的勁才能哄著她起來。
“外婆,我可以不去學校嗎?”楚其琛揉著眼睛, 嘟嘟囔囔。
她還沒說話,楚其琛就過來,在楚蓁蓁額頭上彈了一下,麵無表情道:“可以,那你今天中午可以不用吃飯了,去垃圾桶裡跟那些流浪漢一起翻東西吃,你動作要快一點,不然搶不過他們。”
楚蓁蓁鼓著肉呼呼的臉頰,反駁道:“我才不要,爸爸會養我。”
蘇恬敲桌子:“吃飯,不許說話。”
過了一會,蘇恬跟楚澤濤聊起公司的事,楚蓁蓁提醒道:“媽媽,吃飯不能說話。”
這樣的對話,幾乎每天都會重複。
飯桌上熱熱鬨鬨,半個小時後,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家裡恢複了安靜。
趙秋芳把各個房間都打掃一遍,把該洗的東西洗了,中午孩子們都不在,她就隨便吃一點。
這日子委實過得有點閒,趙秋芳是個閒不住的,還曾提出要出去上班,隻是現在家裡哪還需要她上班賺錢呢,最開始是雙胞胎小,沒去成,孩子大了上學後,蘇恬和楚澤濤的公司發展的很好,兩人都忙得飛起,她要是再去上班,家裡事就沒人管了,最後也就作罷。
直到現在,她已經過了六十歲,出去上班也不大合適了。趙秋芳就閒在了家裡,有空出去走走,跟鄰居們說說話,逛逛菜市場,每天變著法兒的做好吃的。
如今吃飯的事情,在她這裡是頭等大事。
中午休息了一會,趙秋芳開始整理一些舊東西,無意中翻出了一張診斷報告,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她看了很多遍,然後放在了一邊。
陳年往事,一一漫上心頭。
那個時候,她被診斷出患了乳腺癌,在進手術室前,趙秋芳想了很多。
她想到剛嫁給蘇建國的時候,那會兒她年輕,蘇建國也年輕。男人笑著朝她伸出手,她把手搭上去,羞澀又期待,以為這就是永遠,怎麼也沒想到兩人會走到那個地步。
婚後沒多久,蘇建國本性就暴露無遺。
她想,誰家夫妻不是這樣的,磨磨就好了,後來她生下女兒,身體也隨之變壞,醫生告知她再也不能懷孕,婆婆的臉立馬拉了下來,從那時候開始,她在家再也沒有了說話的底氣。
收留楚澤濤是個意外,家裡的條件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改善了不少,可婆婆和丈夫卻並不想善待他,趙秋芳心疼,卻沒辦法,她看著孩子一天天孤僻下去,心裡很難受。
恬恬從她叔叔嬸子那裡知道了楚澤濤不是她的親弟弟,就百般欺負,一家子都冷眼旁觀。她去阻止,蘇恬卻哭鬨著說她是不是隻喜歡兒子,不喜歡女兒,所以寧願疼一個野孩子,也不疼她。
趙秋芳震驚,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在看到熊春梅略帶得意的笑容後,她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她這個嬸子挑唆的。
她既失望又生氣,女兒性格越長越不討人喜歡,她說話她也聽不進去,小時候還能打能罵,隨著她年紀越來越大,長成大姑娘後,她也沒辦法再糾正了。
她唯一的希望,也就是祈禱蘇恬長大一點能變得懂事。
後來,蘇恬一夕之間真的變懂事了,她自然驚喜不已。
眼看著她努力上進,學習進步神速,甚至家裡的事兒也能給她出主意,幫她做生意賺錢。
不過,隨著賺的錢變多,家裡經濟狀況改善,並沒有贏得應有的尊重,甚至反而引發了更深的家庭矛盾,蘇建國越發變本加厲,漸漸讓人無法忍受。
和蘇建國離婚,是她從沒想過的事情,她以為隻要自己退讓和忍耐,總能讓這個家維持下去,直到蘇建國把她打的住進了醫院,她才徹底寒了心。
她對蘇建國的感情,也在這麼多年的婚姻生活中給磨沒了,不過最後讓她下定決心離婚的,還是因為她知道了自己可以憑借雙手養活自己,餐館和服裝店就是最好的證明。
更重要的是,一對兒女都堅決的站在她一邊,支持她跟蘇建國離婚,脫離蘇家這個火坑。
離婚後她卸下了重擔,從此一心一意賺錢,撫養兩個孩子。
蘇恬一次次給她驚喜,從全縣第二名,到奧賽金牌,到理科狀元,到燕京大學,趙秋芳宛如做夢一樣。
午夜夢回的時候,她甚至都覺得這不是真的,憑她和蘇建國的基因,能生出這麼優秀的孩子嗎?
但日複一日,女兒越來越優秀,以至於之前蘇恬是什麼樣,她已經記不清楚了。
她的身體因為生了蘇恬之後,一直就不是很好,後來蘇恬給她調理,效果還不錯,可她沒想到,就在蘇恬她們即將大學畢業的時候,她被診斷出了乳腺癌。
蘇恬安慰她,隻說是小病,不過要做個小手術,但後來她還是知道了。
當時她第一個念頭就是,她要死了,恬恬怎麼辦。她還沒看到她和澤濤結婚,還沒幫他們帶孩子,她不想就這麼離開。
兩個孩子積極地聯係外國醫療專家,想儘一切辦法幫她治病,最後輾轉到了美國。
在手術室裡,趙秋芳忽然睜開眼睛,四處尋找蘇恬和楚澤濤,她還有些話想交代他們,如果她醒不過來,就……
醫生給她打了麻醉,趙秋芳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趙秋芳聽到耳邊有個說話的聲音,低低的,壓抑的,她努力睜開眼睛,表情還有些茫然,忽然就聽到蘇恬喜極而泣的聲音。
那一刻,趙秋芳無比慶幸,她醒過來了。
一路走來,所有人都看到了蘇恬的堅強、理智、聰明,隻有她知道自己的孩子,蘇恬其實很脆弱,她很依賴自己。
經過這場病,趙秋芳更注意自己的身體了,她要儘力活的長久一些,健健康康的,不給兒女添亂,同時還能幫他們。
蘇恬和楚澤濤也很關注她的身體,每年帶她去做兩次全麵體檢,她身體倒也算爭氣,手術後沒有複發,一直都沒有出過什麼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