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 你看這是怎麼回事……”
謝恩榮討好地笑著,麵對突然前來搜查,甚至可以說是闖進謝家的警察們也沒有一絲不耐煩, 還主動遞根煙上前, 語調很和氣。
這對世家而言幾可算是奇恥大辱了, 沒有任何通知消息就被搜查到本家宅邸, 也就謝恩榮能笑得出來。
帶頭執行命令的警官輕推開了下謝恩榮的煙, 語氣倒是挺溫和,姿態卻強硬:“執行公務, 免了。”
雖然他也在心裡暗自嘀咕, 這次上頭的命令太強勢了些,活像是抓什麼潛藏多年的逃犯。結果查到謝家頭上, 人家還很配合,不免顯得有些冤枉。
謝恩榮歎氣道:“這架勢, 我都要以為是家裡藏了毒了。”
警官道:“沒問題的話,上頭會給交代的。”
不過雖然謝家主看著很平靜,他身旁謝夫人卻是一副出神模樣。臉色蒼白, 目光遊弋,連自然垂下的手都暗暗發顫。依照這位警官的觀察力, 自然也察覺出不對勁來, 忍不住狐疑多看她兩眼。謝恩榮便將謝夫人護在身後,解釋一句:“內人性格內向,怕生。”
謝夫人顫抖地靠在他懷裡, 也不說話,微微咬著唇。
警官沒再說什麼。
恰有屬下來彙報, 說道:“沒搜到什麼異常。”
這位警官看見謝夫人似乎微吐出一口氣來, 身體不禁打顫的小動作平靜許多, 微微眯了眯眼。
謝恩榮坦然解釋:“她從小就比較怕警察,覺得凶,警官不用在意。”
屬下來勁:“怕什麼哈,我們都是為人民服務。隻要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完全可以多依靠一下我們的,有事找警察嘛。”
警官抬抬眼:“彆瞎皮。”
“瞎皮的在後麵呢……”屬下低聲道,輕咳兩下,“那位薛小少爺過來了。”
他們出任務前,知道這次突然搜查,主要和薛家有關。
謝恩榮的臉色,幾乎是控製不住地,一下陰了下來。
他不禁想到之前來做客那位小少爺。
薛慈正站在客廳裡
他身邊除了出勤的警察,還圍著一圈保鏢。
小少爺站在那微蹙著眉,他膚色雪白,樣貌顯眼,便僅僅是站在那,都顯出高不可攀的尊貴氣勢來。謝恩榮一眼便看見他,心中又恨又慌,但麵上隻是微微有些不悅,是對給自己帶來麻煩的陌生人的正常反應:“這位小同學,你不是問寒的同學嗎?剛剛還來過。怎麼……難道是我們招待不周,還是家裡下人不懂事,讓您受了委屈。”
他歎息道:“怎麼還弄出這種麻煩事來。”
一句話便把薛慈嬌縱少爺的形象雕琢出來,好像小少爺隻是因為一點小事,便大張旗鼓,消耗警力。
以謝恩榮的身份,連薛家家主都沒見過,更不可能見到這位被悉心養在家中的薛小少爺,不清楚他的身份。此時腦海隻是飛速想著,薛慈到底是什麼來曆,怎麼能這麼棘手麻煩,他一個未成年人,家裡大人也都不管管?
薛慈是舉報人,所以也能跟著警察進謝家。他沒理謝恩榮的歎息,反倒問身旁的人:“什麼都沒搜到?”
旁邊保鏢點頭。
薛慈又問:“應該重病在家修養的謝問寒呢?”
空氣微微一滯。
保鏢和警察確認過,恭恭敬敬地答:“也沒有。”
薛小少爺那張漂亮還有些可愛的麵容,此時出現了非同一般的冰冷意味。一雙黑沉眼眸落到謝家夫婦身上時,甚至令他們想要微微顫栗。
居然真的是為了謝問寒而來。
謝恩榮甚至突然生出點後悔情緒,不應該動謝問寒的,至少不是現在。他不動聲色地握住了謝太太的手,謝夫人的指尖冰涼,像流失了全部溫度。
謝家主很爽快地承認了:“早送走了。就是個拖油瓶,他得的可是傳染病,你不能要求我真把他留在謝家吧?傳染我怎麼辦,傳染我妻子子女怎麼辦?”
薛慈一時沒再說話。
他低頭看了兩眼手機,從屏幕的反光上來看,似乎是某種平麵建築圖。薛慈一邊懶洋洋的翻頁,到了某一點的時候,將它放大了一些。略微停頓後道:“在主宅府邸建立時,為了應對火災、入室搶劫等各種自然或人為的意外情況,會建立隱匿入口的安全室。謝先生……我相信謝家也有,對吧?”
謝恩榮臉上的表情空白了瞬間。
薛慈抬腿往前走了兩步——被謝恩榮攔了下來。與此同時,無數保鏢的手也伸出護住了薛小少爺,麵容凶惡,不讓他有機會再靠近薛慈一步。
薛慈是出身薛家的名門,薛家主邸設置的安全室比之各個古老城堡都要隱秘精巧許多。謝家才發跡沒幾年,跟著人學出來的皆是畫虎不成,沒多精巧,薛慈隻看一眼調查出的建築圖就知道安全室會被設立在哪裡。
他神色平淡地掃了謝恩榮一眼,陳述道:“酒莊的地底,離這裡倒是挺近的。”
謝恩榮不確定,自己此時的表情是不是扭曲了一下。
他惡狠狠地盯著薛慈:“搜查便算了。這可是我們謝家的安全室,這麼大庭廣眾揭露出來,難道還能給我們錢,再建個謝家嗎?”
薛慈笑了。
很嘲諷的笑容,唇瓣微彎,眼底卻沒有一點笑意。
他輕聲說:“不是不行。”
隻要你還有本事來討。
要不是前有保鏢,謝恩榮恨不得出手永遠讓那個漂亮嬌縱的小少爺閉上嘴。
他的胸膛高低起伏,像是下一瞬間就會喘不過氣來,啞聲喊下人來攔,但是又被那些警察給控製住了。
到了這份上,還看不出不對,帶隊警官也不是白混了這麼多年。
看到這位謝家主憤怒模樣和謝夫人愈加難看的臉色,不是他們心思太陰暗,而是見過的這類惡性案件太多,都懷疑是不是謝家殺人藏屍了。
薛慈果然是世家出身的小少爺,對找安全室這種事異常得心應手,推測的點也沒出錯。在小酒莊的地下酒窖處,居然還有一處機關,酒櫃移開就是一條密道。
搜查警察們正了正神色。
不是說有密室就能怎樣,但從謝恩榮的神色來看,沒鬼才是奇怪了。
那道密道狹長,不知能通往何處。通風後吹來的味道都是鹹濕帶著點古怪腥氣的。但路還算好走,兩邊又安了白熾燈光,薛慈走在最前端,正準備下去就讓人攔住了。
一邊是薛家的保鏢,一邊也是那些警察。
“小朋友,這種地方你還是彆下來了,在上麵等著。”帶隊的警官道。
他們是真的怕看到什麼太過頭的場麵,這薛小少爺還是個未成年人呢,不好讓他見什麼血腥場景。那些保鏢也是同理,要保護的不止小少爺身體上安全,心理安全也是同樣的。
“我沒事。”薛慈被攔在通道口,全身上下衣料都是乾淨而昂貴的,和昏暗燈光、狹長帶著臭氣的通道極不相符。他微微皺著眉道:“萬一還藏了安全室,我怕你們找不到。”
“……”
好吧,這的確是這些有錢人家小孩才知道的“常識”。
其實這也絕對不算“常識”了,薛慈的表現其實很古怪,但一時沒人發覺不對。
他們也攔不住薛小少爺,就見小孩帶頭下去了。隻好先派人在前走,把小少爺護在中間位置。
謝恩榮臉色難看,也隻是猶豫了一下,竟然主動跟了過去。
·
饑渴。痛苦。
強光依舊映在謝問寒的眼皮上,讓他始終無法陷入睡眠。不知是十幾小時還是幾十個小時,每次謝問寒以為自己會死的時候,他的意誌又無數次複蘇而來,像是從墳墓中爬出的幽靈,半人半鬼,不成人形。
四周燈光雪亮,但謝問寒一次一次墜入黑暗中。
他開始想不起自己叫什麼,想不起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想不起為什麼會在日夜中受饑渴虐打的折磨,隻有恨意越來越深——
他聽見了階梯傳來的腳步聲。
謝問寒對腳步聲是很敏感的,這代表他接下來會受到可怕的折磨。他的手微微繃直了些,卻依舊無法施展任何力氣,隻有長而粗的鎖鏈被拉扯出碰撞的聲響。
意識大概遲鈍了幾秒鐘。
謝問寒微微抬頭,那雙因為強光本該睜不開的眼睛,此時強行掀開了眼瞼,露出裡麵烏黑的瞳仁,死死地,盯住了入口處。
和以往不同。
以前最多來的是謝恩榮,又或許,還要加上他的母親。
但這次腳步聲繁雜,似乎有好幾個人——或者好幾十個人。連謝問寒在精神極端虛弱的情況下,都辨彆出了不同。
他會等來什麼呢。
謝問寒無所謂地想著,反正什麼都不會更糟糕,什麼都不會更好。
如果是很多人,他會死在這裡也說不定。
謝問寒會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像動物一樣**,發臭,然後很快被處理掉。
但是那雙已經看不清東西的眼,卻在那些腳步到來時,奇異地凝聚了焦距。
黑色的警服十分顯眼,肩膀上的警徽熠熠生光,落在他的瞳仁中。謝問寒的呼吸幾乎猛地停滯了下,思維還沒和邏輯對接上,卻已經感覺到什麼,放鬆了下來。
——他得救了。
這個念頭飛速地生根發芽。
而在黑色的警服中,還有一個身形是極為顯眼的。
他穿著白衣黑褲,簡單裝束,皮膚雪白。
全身上下唇瓣顏色最為明顯,一點殷紅,此時微微抿著唇,那雙似含星辰的眼中是極深的冰冷意味,任誰都能看出小朋友的滿腔怒火。
謝問寒視線明明已經模糊了,他根本看不清東西,卻將那張臉和印象中的麵龐對上了。
他好像看見了薛慈。
謝問寒這個時候反而沒有恍然的驚喜,他以為自己死了。
人死前才會看到自己最想見到的場麵——所以他看見了警察來救他,看見薛慈站在自己麵前,滿臉複雜的怒容。
謝問寒想合上眼,但又舍不得,他固執地睜開眼,又混亂不堪地想,為什麼他臨死前的夢裡,還會出現謝恩榮的身影。
“草。”有新晉的警員忍不住罵了一聲。眼前的場麵倒不是殺人藏屍了,卻沒比他們想象中好多少,甚至更陰暗一些。
少年人像牲口一樣被粗壯鎖鏈鎖著,神情麻木,露出來的部位全是傷痕。
那些傷處極為可怕,全身上下不見一塊好肉,都是新鮮外翻的血肉或是黑色淤痕,讓人目不忍視。他們走到這裡,似乎都能聞到少年身上飄來的腥氣……又或是某種腐爛的味道。
一邊罵著,一邊又行動很快地上前解救人質。
薛慈的眼在看到謝問寒的瞬間被人拿手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