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1陪伴過很多薛慈的第一次。
諸如薛慈的第一次哭泣, 第一次撒嬌,第一次吵架彆扭,第一次外出旅遊, 第一次生病。他是薛小少爺第一個朋友, 第一個時時刻刻都陪伴在他身邊的人。
薛父有忙碌工作,兄長也要刻苦學習繼承人的修養功課,他們疼愛薛慈, 給予他全心全意的愛, 卻總不能整天陪伴在他身邊。
a01不一樣。
它來到這個世界,是為薛慈而來的。
雖然這並非是一件好事。
——但總之, a01的計劃當中, 當然不包括和薛慈的第一次互幫互助。
而它全知全能、沒有感覺的化身, 就在之前, 有了超乎它控製範疇內的變化。
a01終於意識到了某種事物正在脫軌。
而這種脫軌, 早在之前……甚至是薛慈還那樣幼小柔軟的時候,它第一次現身在薛慈麵前時就開始的。
薛慈對它來說是特殊的。
從一開始對人類幼崽的好奇憐惜,到漫長時間過去,無聲發酵為某種情感。
神明的意識體,無情的執律者, 它漫遊在無數位麵邊緣, 卻在這個世界位麵上,有了對它而言意義不同的牽連。
那是它所看著從花苞長成的一枝玫瑰。
獨屬於它的玫瑰。
這是十分危險的。
從那天開始, a01漸漸很少再出現在薛慈麵前。
薛慈並沒有意識到不對勁。
以前的a01也不是每次都會回應他的請求的。何況薛慈升上高中,身邊簇擁著更多喜愛他的朋友同學。他的每一秒時間都被邀約占滿,也要學習更多專業精深的領域, 時間好像每天都不夠花。甚至薛家的門限都被放寬到了晚上八點, 薛父都寬容允許小兒子可以晚一點回來。
擁有更多讓人眼花繚亂快樂時間的薛慈, 自然很難意識到他的第一個朋友對他的冷待。
薛慈還認識了哥哥的朋友,澄家的大少爺,每次來都會帶各種合他心意的禮物。
澄一白天生外向,英俊又嘴甜,可以輕易討任何一個人的喜歡。而麵對薛家小少爺,他更發揮長項,每次都將薛慈逗得唇角就沒有放下來過。
薛小少爺被他拐帶地瞞著哥哥出門,一起去看了海,回來又繞路看了澄一白的賽車比賽,澄一白能領先彆人半圈,看得薛慈怪激動,站起來給他鼓掌:“澄哥好厲害!”
觀眾席上全是其他車隊的粉絲,唯獨他是澄一白這個跑來砸場子的孤狼的朋友。
於是所有人對這個不懂規矩的少年怒目而視,卻在看到少年彎起唇瓣笑意爛漫,和那雙如落星辰的眼睛時微微晃神,稀裡糊塗地跟著鼓掌起來。
澄一白拿了第一,對著薛慈也拚命揮手。或許是因為剛從賽車上下來,還沒從刺激心驚中緩過神,那張臉頰上也緩緩浮起一點殷紅,熱度從麵頰抵達了耳垂。
薛慈和澄一白關係開始親近起來。
a01都看得見。
還看見澄一白偷偷去牽薛慈的手,給他寫了一封無病呻吟的情書。
薛慈回到家裡才拆開情書。
他沒有排斥,反倒很高興。
“澄哥說他喜歡我。”薛小少爺端正坐在位置上,緊捏住信紙的一角,仰頭和a01說話,“他問我,要不要做他的男朋友。”
“我也很喜歡他。”薛慈說。
少年人殷紅的唇瓣微微彎起來,滿盈的喜悅:“a01,你覺得呢?”
薛慈隻是習慣了,下意識詢問一下a01的意見。不過他心裡也早做好了決定,比如這個時候,不等a01的回複,他就迫不及待地說道:“反正我想,明天就答應澄哥。”
a01依舊沒有表情。他很清楚,薛慈對澄一白的喜歡隻是來源於一個願意陪伴他的朋友的好感,青澀的像是兩名小學生互相許下天長地久的承諾。等到兩人在一起後,才會發現諸多不合適和罅隙,不必它多關注,兩人都會很快分開。
在興致結束以後。
但是這時候,a01還是出現了。
它平淡地凝望著薛慈,教導他。
“薛慈,不要早戀。”
薛小少爺略微愣了一下。
他說:“我都十七歲了,還好吧,哪裡像早戀?”
他一直知道a01也有像大人一樣古板的時候,微微抿唇,賭氣一般地滾到被褥當中,用被子遮住頭。
“好啦,我要睡覺了。”
a01不發一言。
它在夜色當中,站在薛慈的床邊,漫長的像凝成了一座雕像。
第二天的薛慈沒能如願答應澄一白,因為澄一白寫的情書被他哥發現了。
薛浮有的時候是很遲鈍一人,根本沒發現好兄弟居然在偷拐他的弟弟。
當他發現澄一白居然在拱自家阿慈的時候,說是勃然大怒也不為過,隻差拿起什麼打斷這狗兄弟的腿了,直接就把澄一白趕出薛家,還蹲守在門口,罵罵咧咧。
薛慈當然也心虛,他攔著兄長,說道:“可以了哥哥,你對澄哥生什麼氣?我們是自由戀愛啊。”
薛浮那張素來冷冽的臉,更被氣得微有些扭曲。他著急上火地說:“好啊。現在你就幫著他,反抗哥哥了?還好我發現的早。你才多大?我把澄一白當兄弟帶回來,他就這麼帶壞你?”
澄一白很狼狽,但還是試圖解釋:“怎麼能說是帶壞?浮哥,我是真心的!”
他的叫囂薛浮一個字都沒聽進,光顧著生氣了。
“還有那封情書,肉麻死了。什麼沒了你就要死……”薛浮平靜地冷笑一聲,“那就讓他去死好了。”
薛慈:“……”
這種話被薛浮當眾說出來,也實在是有些羞恥。
至少薛小少爺臉紅了。不再說話。
這事後麵連薛父都知道了。
薛正景的態度也很直接,和澄家那邊交代過,還認真和薛慈商討過。
你現在還小,不適合聯姻或者訂婚。而且就算是聯姻的話,父親也更屬意某家、某家,或是某家的名門淑女——當然,真正確定下人選,還是由你自己決定。
薛父一本正經,但薛慈卻更羞恥了。
早戀的事能被宣揚的天下皆知。
薛小少爺低垂著頭,手背在身後。他的睫羽深深地壓下來,不停地顫動著,最後閉上了,雪白麵頰上很快浮起似雲霧一般的殷紅。他喏喏說道:“知道了,我還沒有這個意願。”
之後便是薛慈拒絕了澄一白的戀愛邀請,說認真考慮過後不如還是先做朋友。
而澄一白也並不氣餒。可惜他雖然有意想再接近薛慈,繼續追求,卻被薛家嚴防死守,隻能被摁在門外。
薛慈安靜地長到十八歲。
薛家小少爺的成人禮聲勢浩大,洲城稍微有些權勢名聲的權貴都認得了薛小少爺,送來賀禮。
薛家沒怎麼收,一概婉拒,隻收了有親緣關係的幾家的來禮,在隆重宴會後,又舉辦了一場私人家宴。
隻有薛正景、薛浮、和薛慈。連著最好的幾位親朋都未邀請。
不過嚴格算來,其實是有四個人的。
薛慈的足尖踢到了桌底某個地方,a01坐在他身邊。
薛小少爺對著a01笑了一下,眼中真正如落星辰般明亮。他好像有點得意,今天是自己的生日,a01答應了不會欺負他,於是薛慈有事沒事就輕輕拿腳碰它一下,充分昭示了自己的存在感。
力道倒是真的不重,就和小貓拿肉墊拍人似的,一下又一下,就是安靜不下來。
薛慈許了願。
a01很不講道理,直接讀心,竊取了薛慈的心願。
十八歲的薛小少爺什麼都不缺,有家人和朋友的愛。哪怕母親早逝,薛父也會在每一年的祭典上告訴薛慈,你母親很愛你。小小的薛慈就靠著這一點母愛飛速成長起來。
所以他的願望也很簡單。
和爸爸、哥哥、a01每年都在一起。
a01收回了讀心功能,仿佛被一片火海燒灼,燙得它失措無防。
許願完了就是分蛋糕。
薛浮看見弟弟多切出來了一塊蛋糕,便多問了一句。
薛慈一本正經:“我要吃兩塊。”
然後他把另一塊端端正正放在旁邊,直到家宴結束也沒去動。
薛慈心裡很清楚。
那是給a01的。
參加了一天宴會,薛慈當然也有些疲累。
薛慈進了浴室,在熱水當中充分地放鬆了自己的肢體,癱軟得像一塊融化的軟糖。在洗浴乾淨後,薛慈換上睡衣,又躺到了床上。
a01看他一眼,將薛慈的頭發弄乾。
薛慈困得厲害。他知道a01會幫他把濕發吹乾,於是露出得逞的笑容,說了句“謝謝”,然後心滿意足地蹭了蹭枕頭,準備進入夢鄉當中。但是a01還站在床邊,問他:“你有什麼願望?”
在這個位麵待了這麼久,a01已經順利接受了生日就是可以許願的設定。
薛慈迷迷糊糊地說:“啊,就永遠能和……”
a01打斷了它:“要可以實現的願望。”
它想到之前窺探薛慈心願的時候,聽到的願望。
薛慈似乎有些茫然。
他半睜開了眼,黑沉的瞳中還含帶著一年困倦的霧氣。近乎有些無奈地說道:“那就a01永遠陪著我吧。”
薛慈當真隻是隨口一說。後麵幾個字的尾音越來越低,幾乎都已經要帶入夢鄉。但是a01在略微的沉默過後,平靜冷淡地說:
“薛慈。要可以實現的願望。”
“……”薛慈睜開了眼。
他近乎是強行地將自己從甜美睡夢當中掙紮出來,眼裡困倦霧氣濃重得像是淚花一般。他略見茫然:“為什麼?”
薛慈爬了起來,認真地質問道:“a01,你不會永遠陪著我嗎?”
神明的意識是學不會說謊的。
所以a01隻是保持了沉默,然後近乎是殘酷地說道:“睡吧,薛慈。晚安。”
薛慈還是掙紮著睡著了,一晚上都睡得很不安分。成年人的第一天,薛慈就被迫接受了即便是從小陪著自己的“守護神”也會離開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