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會議結束。
明明也沒受到多嚴重的斥責, 但年輕的研究員們總覺得身體沉重不堪,某種被剝離出去很久的羞恥情緒重新回到身體裡,沉甸甸地壓在他們身上, 讓他們難以抬頭再麵對薛慈。
羞愧、內疚、懊惱……又或是還有些什麼其他的, 亂七八糟的情緒。
薛慈倒是出乎預料的平靜,會議結束後他幫忙收拾好文件資料,準備帶回去重新研究一下完善方法。看著如平時一般冷淡, 倒不像是生氣……但這種時候的冷靜,一如往常,才是最詭異的。
讓準備迎接薛慈嘲諷也好、怒火也好的研究員們都有些發愣。
他們猶豫地想。
就這麼算了麼?薛慈不想對他們發泄些什麼嗎?
還是被他們這群蠢貨已經氣得懶得說話, 更不想計較了——
司空翊在這短暫的幾息當中, 備受煎熬。
他以為過去了很久,但當他抬起頭,**的冷汗順著動作蔓延地擦過眼角, 讓他的視線都跟著模糊的時候,才發現時間倒也沒走得太快,至少現在薛慈剛整理完資料, 踏出會議室的門。
少年的身形清臒, 膚色白,白色的襯衫貼在柔韌修長的身體上, 到腰間又微微彎出一點弧度。很腰細腿長,不容人辨錯。
在那個極具辨識性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的時候,司空翊的臉色微微一變,甚至顧不得再糾結,他拔腿而上,追了出去。
那瞬間爆發出來的速度,簡直能讓人看見他去當短跑運動員的潛力。
肌肉似乎都被彈壓出某種無聲之音, 司空翊的步子跨得太大,差一點點沒能收住。
薛慈感覺到耳後追來的風聲,微微警覺,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讓,側身望來。
好懸司空翊終於站住了,沒撞在薛慈的身上。但正對上薛慈那雙黑沉如寒玉的眼珠,微微一怔,又踉蹌了一下,向著薛慈撲了過去。
薛小少爺幾乎要懷疑他碰瓷自己了。不過出於同事情,還是相當善良地伸出手扶了他一下——他的手腕看上去那麼細,又比幼崽的皮膚還白還嫩,看著沒什麼力氣,甚至還顯得很孱弱。但一扶上去,才能發現薛慈手腕上的力量不僅不弱,更十分柔韌,也是平時做實驗經常舉著重型材料給練出來的。這一下便穩穩扶住了司空翊。
但指尖的觸感卻是很柔軟、細膩的,讓司空翊微微怔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穩,偏偏指尖的熱度都傳到了五臟六腑。他紅著臉,一時都忘記自己是來說什麼的。隻是紅著臉抽回了手,往後猛退了一步。
薛慈:“……”
那力度和反應大的,幾乎要讓薛慈懷疑他是個女孩子了。
——不對,女孩子也沒有意外扶了一把,反應就大成這樣的。
薛慈看他一眼。
司空翊也紅著耳朵看了回來,就是不說話。
薛慈又準備離開,隻是司空翊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薛小少爺從來不是有什麼話會藏著掖著的性格,所以他索性開口,直接問了:“請問有什麼事?”
司空翊不再緊盯著他了。
他微微一咬唇,眼睛隻盯著地麵。半晌後,對著薛慈猛地一鞠躬——
“對不起。”
那聲音很輕微。薛慈沒怎麼聽清,隻能聽見囁嚅的兩個字,“什麼?”
他迷惑地問。
司空翊又是抿了一下嘴,臉怪紅,和剛才薛慈對他說了什麼狂浪的話一樣。這會聲音倒是很大了:“我說,對、對不起!”
後麵那三個字的音調升高了一些,聲音很大,震耳欲聾。不僅薛慈聽了個清晰,連其他人都被這三個字一震,幽幽地望了過來。在發現是司空翊後,那種目光又摻雜了被背叛後的難以置信——
他們還在想,要不要道歉,怎麼道歉,道歉後又要怎麼應對司空翊那邊。結果司空翊二話不說,優先跑來對薛慈賣好,有想過他們這些人該怎麼辦嗎??
司空翊話裡的愧疚,一是道歉他們牽連薛慈受罰,但其二……卻是來源於先前的欺淩排擠。
他真正想道歉的是這一點。
薛慈的能力比屠神計劃的任何一名研究員都要強,用那種惡意的想法去揣測他,無疑是一種侮辱。
如果薛慈不夠資格進入這個團隊,恐怕這個團隊裡也不該剩下幾個人了。
薛慈理解了司空翊話裡的第一重意思,但沒發現那第二重(畢竟根本不知道第二重的存在),隻以為他是因此來道歉。於是覺得司空翊太過謹慎在意,將瑕疵都背負在自己身上,是討好型人格的特征。
“不用道歉。”薛慈很平靜客觀地說,“這是老師的決定,和你們也沒關係。”
司空翊隻以為他不願意接受遲來的愧疚……也對,被排擠後這種道歉實在姍姍來遲,也從沒人規定道歉就必須得被原諒。所以他隻是頭垂得更低,目光茫然地落在虛空當中。
薛慈看他一臉哀默意味,也微微沉默了一下,然後透露出了一點自己的想法。
“而且我覺得……”薛慈說,“那位老師的‘懲罰’,也不一定是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