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輛豪車,看起來應該是林榮棠的。
這就讓冬麥意外了,孫紅霞這是投靠了林榮棠?她知道林榮棠對她有多恨嗎,她去投靠林榮棠,這是與虎謀皮?
冬麥不信林榮棠這麼好心,他委身於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這對於驕傲又自卑的林榮棠來說,不易於韓信□□之辱,而遭受這樣的恥辱也要回來,他就是要報複,他的心理已經扭曲變態,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有原諒孫紅霞的度量。
其實林榮棠對付孫紅霞,這也不關自己的事,但就怕他的怨恨不止是針對孫紅霞的。
偏偏這個時候,江春耕傳來消息,說是陸靖安和林榮棠的中外合資公司已經轟轟烈烈上馬了,合同都簽好了,公司也注冊好了,陸靖安還要出資五千萬,前往意大利采購世界最先進的紡織設備,這個紡織設備將要填補國內紡織業的空白,將把陵城羊絨深加工行業帶入一個新的發展領域。
反正牛皮吹得震天響,為了這個,陵城羊絨局局長都要親自過去祝賀剪彩了。
冬麥一聽不免冷笑:“五千萬,陸靖安倒是出手闊綽,不是自己掙的錢,花起來不手軟!”
不過她轉念一想:“他們公司這幾年發展是不錯,但是從公司賬麵上直接出五千萬,哪來那麼大的現金流?”
公司業務一直在運轉,誰家也不會在賬麵直接放五千萬現金,突然拿出五千萬來投資合資公司,勢必需要騰挪,由此可能影響原本的業務。
江春耕:“聽說是抽調了原本業務線的流動資金,同時從銀行貸款一部分資金。”
冬麥越發皺眉,陸靖安這個人真是一朝得勢胡作非為,當年他是對林榮棠有恩還是他長得格外好看,人家憑什麼要和他合作,這裡麵能沒貓膩嗎?
還是說——
冬麥恍然:“他想挪用雷東集團的資金借雞下蛋,新成立的合資公司就和雷東集團沒關係了。”
江春耕:“是,這小子怕是打的這個主意。”
冬麥越發蹙眉:“今天剪彩是嗎?”
江春耕將請帖放在桌上:“人家請帖都送來了,我是想著,既然人家請帖都送來了,那我們就走一趟。”
冬麥拿起來看了看:“好,大哥,我和你一起去。”
江春耕:“我聽二紅說,孫紅霞找上你?”
冬麥:“嗯,我總覺得林榮棠和孫紅霞之間的事不簡單,不過一時半會,我們也查不到更多,聽說現在孫紅霞的兒子現在也被林榮棠接走了,不知道他們到底唱的哪一出。”
江春耕:“路大哥已經出發去內蒙了,如果能救了孟雷東,陸靖安和林榮棠的事也就不攻自破了,如果孟雷東真得徹底醒不過來,就陸靖安這個搞法,被林榮棠所利用,最後難免給我們陵城羊絨業造成一些動蕩。這幾天我想開一個集團會議,強調一下紀律,我們管不了陸靖安,但是至少獨善其身,不能沾上林榮棠。”
冬麥聽著,欣慰不已:“哥,沈烈現在不在公司,他接下來還得去瑞士,公司的事,就得你多操心了。”
有時候冬麥其實很感激,感激自己有兩個哥哥,這些年,兩個哥哥一個和沈烈一起掌管羊絨公司,另一個幫襯著自己做糕點鋪子,都發展得很好,如今全都能獨當一麵了。
雖然這些年沈烈也逐漸培養出一些能乾的心腹,並且開始試著聘用專業的經理人,還請了行業谘詢人員,但到底是家族企業起步,自己家人品行好能乾一起做事業,終究是讓人更欣慰。
當下略作收拾,江春耕開車,兄妹兩個都趕過去。
這公司取名叫斯雷特中外合資公司,就位於陵城南街往西走一段,兩個人趕到的時候,剪彩儀式剛要開始。
冬麥一眼掃過去,陵城的好幾個重要領導都到了,看來很重視這次的合作,除了幾個領導,還有幾位羊絨業分量級的同行。
大家看到江春耕和冬麥來了,都紛紛起身打招呼。
陸靖安滿臉風光,頭發打了一層發光的發蠟,名牌西裝領帶,熱情地和江春耕冬麥握手,意氣風發的姿態,簡直是風一吹都能飄起來。
旁邊的孟雪柔更是打扮得雍容華貴,笑著和大家說話,儼然就是知名企業家太太了。
相比之下,旁邊的林榮棠倒是冷靜許多,神情淡淡的,甚至有幾分倨傲的姿態。
冬麥和人握手的時候,他才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冬麥感覺到了,便笑著和他點頭示意,疏遠禮貌。
在場的,有人知道林榮棠過去和冬麥的關係,也有不知道的,不過彆管知道不知道,大家都不會拆穿,熱絡一番把場麵帶過去,又開始誇讚這次的中外合資,將為陵城羊絨業帶來怎麼樣的變動。
前年領導人南方談話,催動了改革開放的步伐,如今國家為了確保引進外資,製定了招商引資相關政策,比如對外商投資進口的設備減免關稅,對三資企業所得稅施行免二減二,甚至還會提供人員支持和技術支持,斯雷特中外合資公司作為中外合資公司將享受國家對於外資企業的一切優惠政策,從而得到助益迅速發展。
就在大家的誇讚中,陸靖安自然更為得意了,孟雪柔更是一副當家做主的樣子笑著招待大家夥。
冬麥沒吭聲,一直到剪彩結束,大家夥坐下喝茶說話的時候,冬麥才終於問道:“陸總,我們最近也在做相關方麵的市場調查,計劃引進國外的設備,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下,還希望陸總不吝賜教。”
冬麥這麼一說,陸靖安手裡捏著那杯茶,笑望著冬麥。
最初認識的時候,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公社財糧員,窮哈哈的連一條煙都當成好東西,而冬麥則在寒風瑟瑟中叫賣魚湯麵。
十幾年的發展,大家走向了不同的路,都擁有了坐在這裡和陵城風雲人物一起喝茶的資格。
而現在,冬麥的話,讓他覺得,自己終究更勝一籌,沒白忙活。
於是他一副矜貴的姿態,往後靠了靠椅子,笑著說:“江副總,有什麼問題請說。”
冬麥道:“目前我們的進口設備需要考慮很多問題,合同的簽訂,裝運前的檢驗等,不過今天我隻想請教兩個問題,第一,國外進口儀器設備引進後,安裝,管理,使用,維護,這些由誰來做?目前公司可有相關的技術人員配置?儀器設備出口方會對我方人員進行相關培訓嗎?第二,設備長期使用難免有損耗,需要備品配件,在儀器進口的合同中,關於備品配件的替代問題,有沒有相關的考量,是打算將配件國產化,還是將由儀器設備供貨方長期提供配件,如果是對方長期提供,又怎麼保障供應?”
陸靖安一聽這個,頓時啞口無言,沉默了一會,才勉強笑著道:“這個問題,我們的技術人員和法律人員會進行把關,這都是細節,細節方麵的實施,底下人自然會操心。”
冬麥笑著道:“那就是目前還沒談了?太可惜了,本來想著陸總能給我們提供一些參考,看來隻能我們自己摸著石頭過河了。”
旁邊有人看陸靖安麵子上多少過不去,便忙熱絡地笑著說:“陸總這是要乾大事的,主要是敲定策略和方向,細節方麵肯定是底下人談,先定下來合同,這些都能細談,再怎麼著,咱們林總也是咱們陵城人,中國人,肯定幫著談好,對不對?”
大家自然紛紛說是,一時說什麼的都有,大多都是捧著。
倒是羊絨局的牛局長皺了眉頭。
冬麥見此,也就不再說什麼,很快到了晚宴時候,冬麥找個借口,打算提前離開了,該說的反正說了,仁至義儘,以後萬一被人家坑了,那就怪自己了。
誰知道冬麥從會場往外走的時候,便見東邊長廊儘頭站著一個人影,倒是有些眼熟,仔細一看,正是孫紅霞。
冬麥便走上前,想著再套套孫紅霞的話,可走上前幾步才發現,柱子後麵竟然還有一個人,孫紅霞正在和那人說話。
孫紅霞低聲哀求:“我求求你了,放過我,我兒子他還隻是一個孩子,他隻是一個孩子啊,他是無辜的,你要怎麼樣我都行,劉鐵柱和我的命都給你,你怎麼對待我們都行,但我兒子是個孩子,他有心臟病啊!”
冬麥聽這話,微驚,當下不動聲色,屏住呼吸。
而林榮棠的聲音卻幽幽地響起來了:“紅霞,你說什麼呢,那個孩子,當時不是說是我的孩子嗎?那是我的血脈對不對?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現在我把他接過來,會好好照顧他,將他撫養成人。你非和我搶孩子沒什麼意義,因為我能提供給他的條件,是你沒法比的。”
孫紅霞聽這話,幾乎站不穩:“林榮棠,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把孩子給我吧,那孩子真得不是你——”
然而她話說到一半,林榮棠便道:“嗯?孩子不是我的?當年你不是說,孩子是我的嗎?”
語氣輕柔而危險。
孫紅霞一噎,愣愣地看著林榮棠,終於道:“對,孩子是你的。”
林榮棠便笑了:“孩子是我的,那是我的血脈,放心,我不會虧待他的,就讓他在我這裡住著,我會給他治病。”
孫紅霞看著林榮棠,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你,你,你——”
她眼淚往下落,無助絕望:“你這是要把我逼死。”
林榮棠輕歎了口氣,伸出手來。
於是冬麥便看到,連手指甲都修得纖細優美的手,輕柔地撫過孫紅霞的臉頰,低聲道:“傻瓜,哭什麼哭,如今你跟隨在我身邊,這不是挺好的?我會讓你過上——”
他對著憔悴絕望的孫紅霞吹了口氣,笑著說出後麵的話:“好日子的。”
孫紅霞瑟瑟發抖,像是看鬼一樣看著林榮棠。
林榮棠:“好了,你先回去房間等我,我要招待一位客人。”
孫紅霞茫然地看著林榮棠,過了一會,才僵硬地轉過身,一步一步地挪走了。
等到孫紅霞消失的時候,冬麥也打算離開,林榮棠卻道:“冬麥,你覺得她可憐嗎?”
冬麥沒說話。
林榮棠:“我對她好也吧,不好也罷,這都是她欠我的。從法律上,她的兒子也確實是我的兒子呢,你說她怎麼可能逃得了?”
夕陽落下,就在林榮棠的身後,將林榮棠纖瘦的身影拉得很長。
他逆著光,望著冬麥,聲音幽柔:“我就喜歡看她絕望的樣子,看她哭,看她痛苦,看她悔恨,早知道今日,又何必當初?既然當年她可以那麼對待我,今天,就必須承受這一切。”
淺秋時分的傍晚,冬麥後背不寒而栗。
他果然就是回來報複的,報複陸靖安,報複孟雷東,報複孫紅霞和劉鐵柱,他不會放過所有的人。
他骨子裡是一個驕傲的人,這個人折辱自己去陪著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就是在用點燃自己灰飛煙滅的絕然來拉著所有那些他恨的人一起下地獄。
秋葉飄零,林榮棠挑眉笑得清淺:“怎麼,冬麥,你害怕了?”
冬麥抿唇,盯著林榮棠,良久後才道:“你的手段太臟了。”
林榮棠笑歎:“冬麥,其實不管我用什麼手段,你都不用害怕。因為——”
他頓了頓,收住笑,認真地看著冬麥道:“你放心,我永遠不會用任何手段對付你,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對不起我,隻有你,是我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