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冥棠看著手臂上的白骨,痛楚太多次,都有些麻木了,且,就好像被判了死刑,多年來一直在掙紮或者麻木等著最後一天到來,最近終於到了,反而心情輕鬆,何況在這之前成功看著那一簇小火苗衝洗燃起,她此刻心情還是不錯的,於是沒搭理自己身上從血肉生命體轉化成亡靈狀態的慘烈狀態,反而對眼前這個環境特彆感興趣。
她依稀感覺——這裡應該關聯了她從小注定的體質根源。
她目光掃過,找到了一個上麵文字還算詳細的墓碑。
上麵有編號。
19536,無名。
僅此而已。
蔚冥棠有些好奇了,趁著骸骨還在,她打開了一些墳堆,確定了這些種族繁雜的亡者們唯一特點——都是靈魂天賦者,且都年幼。
來自萬族的靈魂天賦者,都跟她一樣是魔咒體,隻是有些靈魂天賦更強一些,比如她這樣的王品,也有些是王品也早夭了。
她可能是死的最晚的一個。
編號的最後一個是30000,沒有比它更大的編號了,但這裡墳堆散亂,墓碑數目不齊全,所以她不能確定三萬人包括自己都在這。
她是最後一個,也是唯一還存活但將死的一個嗎?
三萬魔咒。
從墓碑的樣式,墳墓的零散跟墓碑上的文字等等,她基本可以判斷這些亡者來自不同的種族,甚至不同的階級,畢竟靈魂天賦者的誕生並不隨著血統掛鉤,很多情況是隨即的,就好比她自己,雖來自福利院,但來曆清楚,祖上很普通,她就是被父母遺棄的普通人,隻是剛好是靈魂天賦者....也剛好被選中。
但也可能因為她中了詛咒,被父母嫌棄才拋棄的吧。
“萬族默認的獻祭者?不然不可能一口氣挑選出這麼多靈魂天賦強大的幼兒,難怪靈魂天賦開始斷代,變得特彆稀有——能讓萬族做這種決定,舍得犧牲這麼多超級天才的人,一定很可怕。”
挑選出來的靈魂天賦者承擔了這些魔咒...而魔咒的源頭....
蔚冥棠終於在一個墓碑上看到了怨恨無比的幾個字。
——邪魔,凰無厭。
而三萬魔咒,三萬幼兒,就是萬族對抗凰無厭付出的最大代價。
蔚冥棠用了很多年尋找自己遭遇的本源,但一直找不到真相,後來無所謂了,擺爛多年,沒想到在一腳踏入死亡,到達自己的死亡墳地才知道真相。
她沒什麼表情,隻站在遑遑靜寂的亂葬崗,眺望不知儘頭的亡靈世界,後低頭看著已經開始腐爛的骨頭。
很快,她會跟這裡所有幼生夭折或者中道堅持不住而亡的魔咒體一樣成為這裡的一部分。
她站在那看著手臂很久。
其實最早入學府那年,讀高中,17歲,她對自己的人生是做好了計劃的。
已經更改過一次了。
現在是計劃的終點——尊重自己的命運,不跟宿命做抗爭?
但不知為何,她意識到了自己這個念頭後麵的問號。
這是反問。
反問,往往意味著尤有不甘。
她又想起了那一年在螞蟻般平庸的人群中走動中,忍不住回頭看著那人。
那人看她的眼神。
第一個看到了她的痛苦跟孤獨,不懷以憐憫,就好像在看同類的...那個人。
前路漫漫,無人可並肩而行。
那是她第一次感覺這個世界也不是...那麼孤獨。
或者說,她第一次見到比自己還難但始終沒放棄的人。
人心惡劣,未必能從幸福的人得到力量,反而能從比自己更不幸更痛苦的人身上得到救贖。
“最初,也隻想看你比我更孤獨更痛苦,比我更軟弱,等著看你比我更早放棄而已。”
“沒想到....”
她,服從了生命的卑劣天性,到迄今都沒能滿足最初的卑劣,反而不甘到追逐在後麵...
她應該隻是不想輸而已。
蔚冥棠輕笑了下,攤開雙手,釋放了體內修煉多年的屍核。
它,破體而出。
血肉白骨頃刻坍塌,整個亡靈世界的死亡呼嘯而來。
——————
轟!
扶川衝出那條口子後,顧不上武體被切割開的傷口,靈魂神經還很鈍疼,一來是海隱蟻吞了不少魔苔,帶來的基因狀態不穩定,二來是她隻是抗住了魂毒的傷害,本身靈魂還處於極度虛弱的狀態,並不算完全脫困,而靈魂不像血肉軀體,可以走不死凰跟懷光無限流迅速恢複,靈魂恢複速度本來就慢如蝸牛。
還很難。
扶川克製了靈魂的消耗,甚至不敢動用太多奧義,隻啟動血脈的基本修複力量讓慘不忍睹的軀體恢複...但皮肉剛修複一些,她的靈魂卻本能感覺到恐懼。
有人!
扶川一轉頭,瞳孔望穿這個幽深神秘的世界。
光度有些昏暗,像是一個長眠寂靜的夜,唯一的光點來自一些植物自帶的熒光素,也有來自瀑布的反光。
一望無垠,很龐大的樣子,但明顯跟外麵的世界不是一個質感的。
海溝深淵已經足夠強大莫測,這個世界的世界壁強度卻遠超海溝。
這裡好像是一個私人空間,是某個神明遺留的獨立空間?反正她看到了世界壁上超強穩固的空間維度牆體,也看到了歲月千年萬年悠久的植體,瀑布俯衝如銀龍墜深淵,氣勢磅礴。
但這又是海洋的世界,很奇怪。
水中水的世界,有瀑布跟其他流水,空氣變成了水體,隻能說明這個世界的水體密度是不一樣的,所有物質的密度都被控製了。
這不奇怪,也不是什麼驚天地的能力,但扶川覺得恐怖的是——這裡的時間流速比外麵慢了很多很多。
扶川是玩時間的,很快察覺到這裡麵的三十天相當於外麵的一天。
這就有點恐怖了,恐怖的程度取決於它存在了多久,保持這樣的狀態多久,神明是否還在?
如果在,神明之威讓她如螻蟻,如果不在,一個不在的神明卻能保持這個小世界這麼強大的運轉能力跟狀態,可見神明本身的可怕。
扶川靈魂虛弱,對情緒的控製會減弱很多,所以這種情緒的波動就尤讓她心驚肉跳,因為她感應到了遠處有其他生命體的存在,而且對方感應到了她進入這個世界時造成的動靜。
他們追過來了!
扶川的反應快,但身體跟不上,太虛弱了,企圖瞬移,卻發現這裡空間元素不是她能控製的,完了!
眼看著遠方詭秘的光線橫掃過....虛弱的扶川瞳孔微顫時,連身上逸散的血水都來不及隱藏,千鈞一發時。
嘩!
一隻手猛然從身後黑暗中伸出,捂住她的口鼻,另一隻手從後麵環住她的後腰。
那手蒼白,手指根根細長,輕鬆就環住了她的大半細腰,且手指溫度竟比這個世界的高密度水體還要冰冷森寒,在捂住扶川的時候,扶川根本沒察覺這人的存在,震驚時....
光線掃過。
剛剛扶川存在的地方...人跟血水都不見了。
平靜純粹的水體。
刷刷,三道黑影閃現在這裡。
他們的身體被黑甲覆蓋,臉上有奇怪的麵具,六棱邊,十字交叉的白痕,雙眼之下儘是血紅的瞳色,好像是同一個種族,或者修煉了同一種秘術。
這三人,人均大將,其中一人伸出手,手指甲套,充滿金屬質感,指尖縮放金屬,汲取了水體,直接探查分析其物質組成,得出結論,“未有人,或者已經逃了。”
“逃得這麼快,是大將?”
“必然,否則大將之下難以活著進來,但能找到這裡,可能跟我們目的一致,讓三隊保持對這人的跟進搜查,其他人繼續。”
“走!”
他們說話的時候,在不遠處的石體內夾縫,石頭的物質被改變,完全隔絕的小空間,操控它的人擁有近乎變態的改造物質能力,且駕馭了附近的植物靈魂體,將她的血水跟存在痕跡直接吞噬乾淨,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這人是誰?
兩人渾身濕漉漉,但石體內部空間很乾燥。
扶川在虛弱中感覺到身後挾持她的人...是個女的,身高跟她差不多,有股...似曾相似的香氣。
她眼底微顫,沒有開口,也沒動,呼吸間,伴隨著靈魂虛弱時自然而然的顫抖頻率....
直到身後那人開口。
“扶川姑娘,你好像比以前更狼狽了。”
語氣有些客氣,聲線冰冷,但因為一隻手捂住了扶川的口鼻,指腹下貼著她的臉,另一隻手掐住她的腰骨,好像輕而易舉就能讓她如一條細柳一樣被折斷。
何況,她噬魂。
本世界五大超原始生物,她是其一,天然對其他靈魂有駕馭的能力。
所以,她的聲音這麼低,倒像是猛獸在薔薇畔邊細嗅香氣。
但凡香儘,但凡她沒耐心....
一爪子下來,薔薇會被撕裂,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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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川就是那一株薔薇。
她眼底微垂,看著那三個黑影還未離開,她不太敢說話,好像沉默回應身後的人,但她知道這人是誰。
謝思懿。
看扶川不說話,謝思懿有些憊懶,也不再多說,隻是手指收回...扶川剛微微動了唇瓣呼吸,卻感覺到這人的手指在自己耳朵上戳了下。
扶川整個人都不太好了,扣住這人手腕,低了聲:“你乾什麼?”
謝思懿一愣,平靜道:“你耳朵上,原來有一顆小痣。”
扶川微紅了臉,鬆手,手指捂著耳朵,因為虛弱,眉眼越發多了幾分冷清跟無辜。
外麵三人強大詭秘,不知身分,還在查她的蹤跡,身後這人倒好,還戳她耳朵。
瘋了吧!
但這人自己都說話了,想來這個小空間是安全的,扶川忍了忍,還是說:“多謝謝大人救命之恩。”
“外麵那三人是誰?”
她倒是敷衍,謝了不到一秒就轉移正經話題,好像生怕自己把她吃了。
連姑姑都不喊了。
謝思懿在身後看著這人蒼白的脖子跟臉頰,也沒多欺負人,畢竟小朋友看起來真的很慘。
“機械族,黑夜兵團,來這裡大半年了,你說他們是誰?”
扶川一怔,微微思索著,後明悟:“難道,它們是攪動東海而罪魁禍首...費恩那邊安排的人?他能操控這樣一群大將?”
“邪魔凰無厭的門徒,有神明,邪魔雖滅,但麾下殘留的神明跟往日留存的教派遺產足以讓這些人攀附聚團成為一股隱性勢力,有時候資源反而是其次的,來自曆史的秘密才是最珍貴的,不可替代的資本。”
謝思懿作為噬魂族,可以通過世代繼承跟各種吞噬不斷增強閱曆,她看到的秘密顯然比扶川還多。
至少關於邪魔,她不如前者了解的多。
邪魔凰無厭?
扶川想到了立方體,“所以他們在找他的遺產,還是其他秘密資源?”
“大概是遺產,凰無厭狡猾殘忍,擅布局下棋,當年鼎盛時尤設下狡兔三窟,其中兩窟被攻破,最後一窟在東海,他們作為他的後繼者,掌握了先一部的信息,但也不知道真正的遺產所在,所以一直在搜查,而攪動東海局勢,大概是為了發戰爭財。”
扶川恍然,疑惑:“那你也是?”
謝思懿:“不是,來找你老婆。”
扶川:“.....”
她的情緒起了波瀾。
外麵三人已經走了,謝思懿鬆開手,放開扶川,把空間擴大一些,讓她有移動的空間,她自己則靠著石壁,雙手環胸打量她。
“進步倒是很快,雙王血脈了,就是空有靈魂而不擅此道,但凡你練一下這方麵,也不會這麼狼狽,區區魂毒就讓你差點死了。”
扶川真的很想懟她。
難道是她不想嗎?
本身玩遊戲的人,掌握的資源跟原理都是要有思維基礎的,但現實世界的玩家可以拿捏資源配置跟元素理論,對靈魂是真的不可能切實感悟——可以說就算是原來玩靈魂係的玩家,來到這個世界也很難入門,因為他們所在的世界,從小接納的世界觀就不包括這個,甚至是排斥的。
再且,她到目前為止的成長都是根據自己的經曆跟機遇去預設計劃,在靈魂機緣這一塊她遠不如蔚冥棠這些人得天獨厚,走不了這條路也不奇怪。
她的時間始終很緊。
但扶川又不能明說這些事,隻能壓了聲音,說:“時運不濟,不善此道,讓你失望了。”
謝思懿:“你的時運不是我嗎?”
好啊,果然還是要翻舊賬了!
扶川根本吵不過這人,就偏過臉,靠著牆壁虛弱道:“你一定要在我這個狀態下跟我論個高下嗎?謝大人?”
謝思懿:“哦,那就把你弄好了再論。”
說完,她的手指摁在了扶川的眉心...
扶川隻覺得眼前忽然一片空白,接著看到了萬千魂魄哀鳴....被某人掌控,無數魂魄散了魂力朝她湧來。
她的耳邊隻聽到謝思懿的聲音。
“不害怕嗎?”
“作為噬魂獸,我可從沒嘗過異界之人的靈魂....一定很美味吧。”
“小朋友。”
扶川腦袋一嗡,空間世界瞬間全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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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清宴這邊看著已經發送成功的信息,一邊看著邊上坐在椅子上搖著小短腿練字的阿筍,忍了忍,還是道:“練字的時候彆搖晃胖腿。”
阿筍抬頭,“你罵我胖,我要告訴懿懿你嫌棄我。”
謝清宴:“你以為我怕她?”
阿筍:“我錄音了。”
她指尖一動,時間回放,儼然錄下了他剛剛的聲音。
謝清宴這麼一個死變態都被氣得站起,但沒動手,隻噸噸噸喝了好多飲料,接著才平靜說:“你還囂張,知不知道你最愛的那個人現在很危險哦,你的懿懿可未必能救下她,搞不好找到她了,也把她吃掉了!”
阿筍一愣,搖晃了下腦袋,放下筆,雙手撐著圓滾滾的臉,說了一句。“
“我不怕,我夢到她了。”
“什麼?”
“我夢到她...抱我了。”
“真的?那我在嗎?她抱我了嘛?”謝清宴一下子就不生氣了,靠近她,滿眼期待。
他的阿戾弟弟/川川弟妹啊,雙份的愛,雙份的哥哥,他可始終不改初衷呢。
“不在,你不重要。”
“!”
阿筍好像覺得很美,捂著嘴巴笑得眉眼彎彎,跟吃了蜜一樣。
把屎把尿三年的謝清宴摁住了心臟,告訴自己彆氣彆氣,好歹這娃好看,不醜....
是他的弟弟/弟妹留下的娃娃,而且等人回來還可以邀功,絕不能臨門一腳功虧一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