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坐在桌邊,對門口的陸之韻道:“這雨還得下一回兒,快回來坐下吧。剛才你非要出去,怎麼叫都叫不住。”
店主夫人對她溫婉一笑:“你這個故事很好,我很喜歡。這故事一講,快四天的時間都過去了。快回來坐下吧,吃些酒菜解解乏,還是熱的。”
陸之韻這才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很疲憊。這在她穿越過來成為修士後,隻要不打架,是沒出現過的情況。體內仿佛有什麼被抽乾了一般。
她看著桌上的食物,食指大動,忍住吃了起來。
飯菜看著雖簡單,卻很美味,由靈植靈肉做成,充滿了濃鬱的靈氣。不知是否是有什麼特殊的術法,類似於下咒解咒,喝一杯酒,吃一口菜即被下咒成功,醒過來後,感覺身體被掏空,再吃菜,就被填滿了,像是被解咒了一般,又恢複了正常狀態,甚至於實力還隱隱有提升,讓人對桌上的飯菜垂涎三尺,忍不住想繼續大快朵頤。
陸之韻隻吃了四分之一,便戀戀不舍地放下了筷子。
蘇白、慕容羽、慕容翎等保持著睜眼停箸的姿勢,一動不動。
陸之韻問店主夫婦:“敢問老板娘,我這三位朋友的故事何時講完?”
店主夫人紅唇微揚,溫婉地笑著說:“快了。”
陸之韻等了一會兒,隻覺如坐針氈。
看向外麵,隻見茅店外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楊柳在雨中堆煙,不知為何,她竟想起一句“客舍青青柳色新”。
男主她是不擔心的,畢竟是氣運之子。
就是擔心慕容羽和慕容翎。
直覺告訴她,在“講故事”的過程中走出茅店,會發生不好的事。就怕倆美人兒太單純,著了道兒。
她真是操碎了心。
“他們還有多久才能講完故事?”
“快了。”
……
“他們怎麼還沒講完?”
“快了。”
……
“我能做點什麼幫幫他們?”
“客官稍安勿躁,快了快了。”
……
誒,急死個人。
她看看慕容羽慕容翎,又看看蘇白。
得。
急也沒用,趁這時間看美人兒吧。
於是,陸之韻手肘靠在桌上,支頤看蘇白。他生了一張窄臉,但並不像現代她看到的有些年輕人追捧的所謂花美男那樣尖嘴猴腮。有些人確然是好看的,可就是顯得尖嘴猴腮。他的臉,長得不像謝霆鋒喬振宇,但和他們是一樣的好看。
當蘇白用這副皮囊時,他比年輕時的謝霆鋒還要冷。
當陸之韻用這副皮囊時,則像喬振宇飾演的歐陽明日一般清潤雅致。
蘇白長得和這二位當然是完全不像的。他的五官、鼻梁的高度、麵部輪廓,皆很適中,增一分嫌多,減一分嫌少。
總之,就是好看的。
他的麵部看上去很立體,卻沒有鋒利的輪廓。而此時,他睜著眼,明明正在“講故事”,依然能讓人感覺到他如天上雪一般冷的氣場。
陸之韻甚至很想不要臉地去親一親他那潤澤的、不厚不薄恰到好處的唇。
但,這有些太不要臉了。
陸之韻難得地有點臉紅。
……
看美人看久了,外麵還在下雨,他們還沒醒。
於是,店家給陸之韻科普道:“小老兒這個店,曾有仙人來過。仙人在茅店門口立了一塊兒石頭,名曰三生鏡。仙人說,隻要三生鏡立在門口,凡是進門之人,都會變作原形。客人進店後,如果外麵在下雨,就請客人喝一杯酒,去去寒意。倘或小老兒夫婦想聽故事,就照他給的菜譜做菜,讓客人吃一道菜。第一口菜下肚,客人便會開始講故事,講的是客人的生平,生平講完,會講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最想要的是什麼。不管客人講多久,小老兒夫婦都能看到故事的來龍去脈。”
陸之韻望了望四周,並沒有投影之類的東西:“怎麼看?”
店主夫人溫婉地笑道:“用心看。隻要有講故事的人在桌上與我們同坐,我們便能恢複年輕時的模樣。每看完一個故事,我們便能年輕一天。如果有一個人能一直講故事,我們便能年輕一年。”
陸之韻皺眉:“那你們……”為了年輕豈不是要讓人一直講故事?
但是,意識到現在正在彆人的地盤上,陸之韻沒說出口。
店家像是看清了陸之韻所思所想。
他失笑道:“雖則如此,客人能講完一個故事,還是一直講故事,小老兒夫婦皆無法乾預。一切隻在講故事的人本心。若講故事的人能破除心中妄念,便能講完故事。若不能,便會一直講故事。”
陸之韻皺眉:“一直講故事的人會怎樣?”
店家笑而不語。
店主夫人溫婉地笑道:“客人會知道的。”
陸之韻說:“我覺得,我不是很想知道了。”
*
蘇白那口菜下肚後,他便感覺自己正身處一個洞窟,這是他極熟悉的地方,他在裡麵的時間,至少一百年往上。洞外常年是冰雪,洞內有一個極寒的靈池。
從他引氣入體開始,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那洞窟中修煉。
當他三日練氣、兩年築基的消息傳出去後,便在外界擁有了盛名。但他不為所動,他心中隻有劍,他想成為最厲害的劍客,修劍道,悟大道,得長生。
他有個未婚妻。
他從沒想過娶或者不娶。
他隻是一直在修煉。
在他的修煉過程中,他也曾聽過陸之韻的名聲,是他的親族和他說的。
當時,他們是這樣說的:“陸家出了一個女娃,也和你一樣天賦卓絕,要將你比過去了。”
後麵,果然,陸之韻四十八年結丹,聲名鵲起。
在他的前半生中,除了修煉,除了曆練,也就陸之韻曾在他的聲名中留下過一點淺得幾乎能忽略不計的痕跡。
後來。
傳言三生秘境即將在姑蘇現世。
修真界傳言出了第三個天才,陸渾。
陸渾來曆不明,而他的未婚妻卻對他說,她不中意他,要退親,她愛上了陸渾。他並不覺得憤怒,他隻是覺得,作為一個世俗人,他應該憤怒。
於是,他找到了陸渾。
看到陸渾那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麵容,他產生了戰意。
“拔劍。”
令他沒想到的是,那個來曆不明、聲名狼藉的陸渾,竟然是被他的親族提及過的陸家女娃陸之韻。
如果說,前麵一百多年的故事,僅僅隻是幾段畫麵便結束,在陸之韻闖進他的房間、變成他衣服上的一根絲後,蘇白的故事中,是陸之韻和他的點點滴滴。
於是,他的故事便變得格外漫長,未有絲毫快進。
故事一直到她和他在茅店內的桌邊坐下,他吃下一口菜時戛然而止。在這時,蘇白以為,講故事,應該是提取他的記憶,讓他重新經曆一遍記憶。
然而。
很快。
他便發現,三生秘境隻是他的一個夢境。
他泡在靈池了,設了結界。
他無悲無喜,隻在靈池中養傷。適才隻種種,隻是他在療傷時打了個盹兒,做的一個夢。
就像那天被陸之韻看了去,晚間他做的一個夢一樣。
他心底隱隱有些期待,卻不知道在期待什麼。
當此良夜時,明月如鏡,螢火似星光在四處飛舞,有鳥語,有昆蟲的夜唱,而在這月色下的庭院中,顯得格外幽昧。
這裡有美景。
他覺得應當發生點什麼。
終於,有人闖他的結界。
他沒加固。
結界被破開。
月色下,陸之韻身穿白裙,披素練,衣袂飄飄地禦風而來。
她身後,是一輪圓月。
她似月宮仙子,在池畔翩然而落。
蘇白依舊麵如霜雪,神情沒有變,可他知道,他素來平靜的心湖,在此刻蕩起了漪瀾。他問:“你來做什麼?”
素練落地。
裙裳委地。
她在月色下,是白的,月光仿佛在她身上籠上了一層光暈。
如之前的夢境一般,她用足尖點水,偏頭看著他,笑問:“你說呢?”
眼角的淚痣令她眉目間似有輕愁,令她看上去美得傾倒眾生。
和夢中不一樣的是,她沒有入水。
而是拉了他的手,說:“我們去那花前,在月下,共享今夕歡愉可好?”
蘇白沒有動。
陸之韻咬著下唇,斜眼覷他:“蘇爸爸,我想要你。”
蘇白沒有動,他在平複著情緒,試圖恢複從前什麼都無法觸動他的狀態。
陸之韻繼續說:“耶耶,我們雙修呀。”
而此時,蘇白睜眼,一句話沒說,一揚手,手中劍便將陸之韻射了個對穿,又回到了他手裡。
他起身時,如芝蘭玉樹立於庭院,冷如雪,靜如秋波,仿佛適才無事發生。
陸之韻可憐巴巴地看著蘇白,是個泫然欲泣的美人樣兒:“不要就不要唄,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蘇白沒理她。
心道一句:那個無恥小人二五眼,有這麼含蓄?她從來都很直接。
蘇白恢複清明時,正好看到眼前一張放大的臉。他心頭一跳,寒聲:“你想乾什麼?”
陸之韻支頤靠桌:“我在這兒坐地太無聊了,正好你眼睛聽清澈的,就想用你的眼睛當鏡子,看看自己的盛世美顏。”
對,這才是這個二五眼。
恬不知恥。
蘇白巋然不動。
陸之韻說:“你吃菜。我都分成三份了,剩下兩份留給小羽和翎兒。”
陸之韻把店主夫婦告訴她的都告訴蘇白了。
印象最深刻的?
最想要的?
蘇白想到自己適才“講”的故事內容,臉色就更冷了幾分。
那絕不是真的。
他印象最深刻的居然是?
最想要的居然是?
蘇白不是很願意承認。
陸之韻湊到蘇白旁邊,問:“你講了什麼故事?”
蘇白不理她。
陸之韻很是體驗了一番什麼叫性情淡漠,除了劍什麼都不放在眼裡。
這就是傳說中的高人氣場啊!這種氣場,陸之韻隻在看武俠時,在西門吹雪身上感受過。
她喜歡!
約莫又等了半天。
慕容羽的故事講完了。
她眨了眨眼,眼眶有些濕潤。
陸之韻當即一把抱住慕容羽:“小羽,你怎麼了?”
慕容羽擦了擦臉上的淚,溫柔一笑,聽語聲是極穩重的:“之韻,我遇到了一個人。他長得十分俊美,修為極高,難得的是,對我溫柔體貼,用情專一。他站在前麵,對我說,‘小羽,來,跟我走,我會永遠對你好。我們去一個世外桃源,遠離這修真界的紛爭。’這一直都是我想要的,可是,我一想到從小我父母對我嗬護有加,悉心教導我修煉,一想到你們還在這裡等我,我就拒絕他了。”
在那個出竅期的男修說要帶她去世外桃源、不管世事時,她想的卻是,姑蘇慕容家如今雖說仍然勢大,到底漸漸有些敗落了。她竟然是近兩輩人中,修為最有天賦的。倘或她走了,將來待家中厲害的長輩飛升的飛升、大限將至的大限將至,到她這一輩該挑起大梁時她不在,人才青黃不接,誰來支撐慕容一族?
哥哥姐姐嫂嫂侄子侄女們雖然也各有各的優秀,卻都不在於修煉,反在於煉丹、煉器、經商、符籙等旁門左道。若沒有一個武力強大的修士庇佑家族,到時慕容家又當如何?
難道當真要在這弱肉強食的修真界敗落了?
一想到這個,她發現,原來,比起和一個兩情相悅的男子過神仙眷侶的生活,她更想承擔起她應該承擔的責任。
她還想起了陸之韻。
到底曾經動過心,如今又是閨中好友,難道從此便不再見她了?還有翎兒,她把她帶進秘境來,也要把她帶出去。
還有蘇白,人答應了她的父母好好兒地把她帶出去,她一走了之算怎麼回事呢?
陸之韻聞言,嘿然一笑:“乾得漂亮。”
旋即,她又感動了:“小羽,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
陸之韻好笑地推了陸之韻一把:“你又來了。”
蘇白雖然不動聲色,心內卻附和了一句:“是極。從來沒個正形兒。”
慕容翎一直沒有醒。
店主夫婦又把告訴陸之韻的內容告訴了慕容羽,慕容羽不免也憂心忡忡。
在慕容翎的故事中,她從小被嬌養長大,從沒受過什麼挫折。每個人都對她很好,她有些羨慕小姨的美貌,得知小姨不喜歡蘇白之後,因為蘇白天才的光環,她就想,小姨不要,她要啊。
仿佛這樣,她和小姨的距離也能近一點。
她羨慕天賦好的小姨,羨慕容貌美的小姨,甚至還會有一點嫉妒。
在那黑漆漆的山穀中時,那隻被山壓著的巨獸說:“我有辦法讓你殺了她,讓她的天賦變成你的,令你的容貌比她美。”
巨獸指著前方:“隻要你殺了她。”
慕容翎搖頭,斬釘截鐵道:“不。”
她雖然羨慕小姨,也嫉妒小姨,可她從未想過傷害她。她隻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和小姨一樣優秀。
在之後的故事裡,畫麵又從黑漆漆的山穀變成了邊春山。
所有人都愛她。
小姨愛護她,陸姐姐和蘇哥哥也都對她很好。
每次有危險時,陸姐姐總會救她。
她被欺負後,蘇哥哥雖然不喜歡說話,但會幫她揍欺負她的人。
他們一起度過了很多歡快的時光。
故事的最後,是她的陸姐姐和蘇哥哥站在十幾步開外,分彆對她說:
“翎兒,過來,做我的道侶可好?”
“翎兒,過來,做我的道侶可好?”
如果說,前麵的陸姐姐和蘇哥哥都是真的——
“他們絕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在這時候,慕容翎察已經覺到了不對,她舍不得,流了淚,卻大聲說,“我不!你們不是我的陸姐姐和蘇哥哥!”
說完,她心頭一震,就醒了過來。
因為一個人印象最深刻的事,和最想要的,是一個人內心最隱秘的部分。因此,除了陸之韻在蘇白“講”完故事後玩笑式得問了一句外,大家都默契地對“講故事”的部分保持緘默。
陸之韻此時又開始耍帥了。
她折扇一搖,對慕容翎微微笑道:“你再不醒,我們就把你丟在這兒,讓你給店家打工了。”
慕容翎笑著嗔陸之韻:“陸姐姐果然是陸姐姐,好壞啊。”
陸之韻搖著折扇:“隻是壞嗎?”
慕容翎垂眼吃著桌上的菜,露出一截嬌羞的粉頸,不說話了。
蘇白一如既往,巋然不動如雪山。
店主道:“感謝客人們為小老兒夫婦講故事,小老兒和內子感激不儘,還剩一杯酒,請再飲一杯。這杯酒飲完,外麵的天兒該放晴了。”
四人舉杯,一飲而儘,外麵淅淅瀝瀝的雨果然住了,烏雲散開,天空變得瓦藍,太陽在半空中斜照,令大地萬物清新如洗。
蘇白等四人正要告辭時,店主夫婦道:“又有客人來了。小老兒要招待來客,請四位客人這邊走。”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_(:з」∠)_
晚上九點見~~~
小劇場:
之韻:蘇爸爸,你放心,我不會勾引你的!
蘇白:可以勾引。
之韻:你一定是假的!
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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