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語氣很認真,不像是撒謊。
遲澄屏息。
“外婆,我還有一個問題。”他說,“什麼是‘死’呢?”
“死……是從這個世界上離開。”
“他們去到哪裡?”
“去到……我們的記憶裡。”
“那我的爸爸也死了嗎?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媽媽有沒有告訴過你,關於爸爸的事情?”
遲澄搖了搖頭,“我沒有問過媽媽。老師說,爸爸媽媽是最好的朋友。媽媽身邊沒有爸爸,媽媽一定很難過。”
“外婆也不知道答案,我們一起等媽媽來告訴我們好不好?”
哭得太久,遲澄感覺很累,整個小腦袋都暈乎乎的。
暖橙色的光線下,遲澄伸出手,撫平了外婆的皺紋。然後,就這樣依偎在她的懷裡睡著了。
遲母輕歎一口氣,關上了台燈,房間沉入漆黑和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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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顧導的那一刻,遲櫻慌了。
她從來沒有預想過,如果被其他人發現了遲澄的存在,她應該怎麼辦。
大腦一片空白,金星飛閃,徹骨的冷意從腳底蔓延至全身。
哪怕在萬人的舞台之上,遲櫻也從未緊張到這種程度。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否決了她和遲澄的關係。
可是,她的做法卻讓遲澄傷心了。
那是她一向堅強勇敢的澄澄,卻哭得撕心裂肺。
遲櫻失去過親人,承受過病痛,曆經過生死,她以為她的精神力量無堅不摧。
遲澄的淚水,卻能讓她心臟的疼痛程與上述三者相匹及。
如同撕裂。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遲澄和她有了一種更甚於血溶於水的親密關係。
遲澄成為了她生命裡最重要的存在,也給了她對抗命運的勇氣。
當遲澄從她房間跑出去的那一刻。
遲櫻隻覺得世界昏黑,胸腔裡鑼鼓喧天。
她腳步踉蹌,骨子裡的從容淡靜,全部消失不見。
她很忙,每天都身心俱疲。但到現在,也全然認識不到這個世界的威脅在哪裡,一點跡象和線索都沒有。
她甚至不知道,生活中的哪一個他她它,會是之於她和澄澄的最大反派。
遲澄七歲那年會死,時間在悄然逼近。
她不怕死,但她害怕她連保護一個孩子都做不到。
壓力層層疊疊,如洪水猛獸鋪天蓋地而來。
深深的無力感和被命運支配的恐懼,在胸腔裡瘋狂翻騰。
恕她懦弱,實在沒有勇氣去想象一個沒有遲澄的世界。
心臟難受得緊,也就徹夜無眠,耿耿星河欲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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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溫和的陽光傾落,是中秋佳節。
因為惦記著遲澄,遲櫻無法安枕。六點時分,她便頂著烏青的眼眶,起床給遲澄做早餐。
遲母睡眠極淺,因遲櫻的動靜而醒來。
身側的小家夥睡得安穩,眉間輕蹙,呼吸均勻,混著好聞的奶香。
眼角的淚漬已在睡前被她試去。
遲母皺著眉踱到廚房,“櫻櫻,失眠了?”
“嗯。”遲櫻情緒低落,聲音極輕。
“身體要緊,這麼大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
遲櫻忐忑問道,“媽,澄澄他……怎麼樣了?”
“澄澄是個敏感的孩子,你當他的麵說這樣的話,他自然會傷心,回頭去給他道個歉吧。”
“澄澄沒有父親,遲嶼也因為他的出身一直無法接受他,更不用說你的爺爺……”
談及這些,遲母的眼睛黯了黯。
“櫻櫻,你要記住,你幾乎是遲澄的全部。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先想辦法支開他。”
“媽……”
“遲澄說的那個顧叔叔,是誰?”
“是導演。”
“遲澄的父親是誰?這麼多年了,還是不能說嗎?”
遲櫻默然。
這個話題沉重而遙遠。
家訓嚴苛,當年遲櫻孤注一擲——
幾乎跪碎了膝蓋。
念至此,遲母對女兒的心疼,遠遠地覆蓋了憤怒。
“澄澄是懂事的孩子,說開了,他會理解你的。”
“處境為難,你也不容易,不要累著自己。”
遲櫻沉默地垂了垂眼睫。
她會去道歉。
可是,她已經做出了選擇,又該拿什麼去換取遲澄的原諒。
如果可以。
她非常想還他一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