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門口的兩個男人難免心存芥蒂,在中秋節這個舉家團圓的日子裡,展現出的也是溫溫和和的一麵。
他們微笑著和遲澄問好。
遲澄喜出望外地嗯嗯了兩聲,回到茶幾上堆起積木。
遲嶼剛在路上的時候被遲母教訓了一通,做足了思想工作。
他和顏悅色地靠近遲澄,彎下腰來討好他:“澄澄,你知道今天是什麼節日嗎?”
遲澄放下手裡的木塊,睜著好奇的大眼睛,聲音清澈稚嫩:“你是真的舅舅嗎?”
遲嶼強撐著的笑顏立刻坍塌,語氣習慣性地生硬了幾分:“……你這不是廢話嗎?”
原形畢露。
遲澄“噯”地歎了一聲,小大人似地搖了搖頭,“你是真的舅舅。”
“舅舅,你剛剛和我說話的樣子很帥噢。不過現在又變醜了。”
“……是嗎?”遲嶼臉一黑,尷尬地“咳”了一聲。
轉而笑吟吟道:“澄澄,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是中秋節,舅舅。”
“中秋節還有什麼其他名字呢?”
“還有?”遲澄捧著臉蛋,眉毛皺起。
思考了一會,他說:“月亮節,舅舅。”
遲澄聽見老師這麼說的。
中秋節,月亮上麵有仙女姐姐。
遲嶼刮了刮他秀挺的小鼻子,“什麼月亮節,是月餅節!”
“明明是月亮節!”遲澄腮幫鼓起,舅舅又要和他吵架了。
不過他轉瞬一想,月餅節也不錯。
好吃。
遲澄擺了擺手,“月餅節就月餅節。”
遲嶼二話不說,直接把遲澄從凳子上抱起,舉過頭頂,“走,吃月餅嘍。”
遲澄不恐高,在高空撲騰,反而覺得新鮮。
他格外雀躍,揮舞著雙臂。
舅舅托著他來到院子裡,原來媽媽和外公外婆已經在石桌上團團圍坐。
遲澄睜大了眼睛,今天的晚餐在院子裡。
遲櫻在他的周身噴了一圈驅蚊水。
觸感清涼,遲澄咯咯地笑了起來。
是個晴夜,星星撲閃,月大而圓。
遲澄驕傲地抬起小胸脯:“外婆,外公,舅舅,這是我和媽媽一起做的月餅噢。”
長輩們皆是笑容滿麵,遲母樂嗬嗬道,“好,好,不愧是澄澄做的月餅,好吃。”
“謝謝外婆。”遲澄羞赧地垂了垂腦袋,臉頰上飛上一抹淺淺淡淡的紅雲。
院落裡植株鬱鬱蔥蔥,還植著數棵木樨。桂香混著樹葉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
遲櫻視線一轉,夜色中,彆墅小區錯落有致的結構獨有一種韻味。
曲徑通幽,忽然有遙遠的記憶湧來。
沿著大門外的這條小徑直行右轉,是一個雜草叢生的荒蕪庭院。
已經十幾年沒人打理了。
而她總是避著那個院子走。
陸靖言仍在工作,皎潔的月光從巨大的落地窗傾落。
月華是溫和瑩潤的色澤,闔家歡樂時顯得靜謐美好,孑然一身時卻又生了些淒清冷寂的意味來。
江崇已經回家,寬敞的辦公桌前,孤獨的背影難免透著些落寞。
眉宇深鎖,直到屏幕亮起,終於舒展開來。
暖橘色頭像上綴著一個紅色小泡泡:“陸靖言,中秋節快樂。”
連名帶姓,至少不是群發。
陸靖言冷硬的唇線情不自禁地柔和,“你也是,中秋節快樂。”
遲櫻沒有擲下一句祝福就跑路,認真地問了一句,“賞月了嗎?”
“嗯。”
與此同時,暖橘色頭像傳來了一張風景照。
廣袤的夜空中,群星璀璨,皓月高懸。
薄雲環繞,極柔極美。
是很專業的相機,陸靖言莞爾,“你拍的?”
“嗯。”
“好看。你和家人在一起?”
“是的。”
若乾分鐘後,冷寂的辦公室內響起微博特彆關注的提示音。
遲櫻發了一條微博,照片上是他和一桌月餅的合影。
偌大的石桌後,還有幾棵桂樹。
照片上的女人長發隨風而動,美目流轉,巧笑嫣然。
手指輕滑,評論是一片讚美。
但其中仍摻雜著低素質男性在網絡上隨心所欲發表的不堪言論。
陸靖言皺眉,手指一彎,逐一投訴。
他的微博賬號,在管理員後台處理的時候是綠色通道,具有極高的優先權。
封號,全部封號。
當他的視線重新落回到照片上,發現遲櫻說,那是她和家人一起做的月餅。
瓷碟裡的美饌,體態胖嘟嘟,很是可愛。
陸靖言從來不喜甜食,中秋佳節亦多是一個人過,幾乎沒有吃過月餅。
此刻看到印象中甜而膩的它們,胃腹突然發出一陣饑餓的□□。
男人的視線情不自禁地落在桌角——江崇留下的成群禮品袋上。
他眉間微皺,慢條斯理地剝開,細細品嘗起來。
冰皮月餅、鮮花月餅、滇式月餅、自來白……還有星巴克月餅。
中秋後是周末。
在中秋的夜裡,陸靖言一如既往跌入夢靨深淵,血色冷沉的畫麵侵入他的意識,讓人作嘔。
清晨醒來,汗珠垂落,肌肉緊繃。
他望向窗外,日光傾落,蒼白炫目,大腦不由一陣眩暈。
陸靖言下意識地去探手機。
期望沒有撲了空,暖橘色頭像發來了一句溫暖的,“陸靖言,早安。”
她還活著,她還好。
再也沒見過比這句話更良的藥。
身體僵硬的線條逐漸柔和。
“你也早安。”
打從那天開始,每天早上陸靖言都會收到遲櫻的“早安”。
她起得早,比他還早。
不啻如此,每天晚上,陸靖言也會收到遲櫻的“晚安”。
末了,還補上一條,“好夢”。
一連幾天,皆是如此。
雖然他從未在睡著時行過好夢,卻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個過分真實的好夢裡。
江崇驚覺陸總的變化,禁不住好奇地問道:“遲櫻,算命大師幫你改運了?”
遲櫻淡淡地笑,“也許吧。”
“你終於發現我們陸總的好了,繼續保持,再接再厲!”
江崇轉頭激動地同陸靖言說道:“陸總,您這次是真的有戲,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估計是那一夜的相處,遲小姐對您生了情愫。”
陸靖言低著聲音打斷他:“多嘴。”
江崇不依不饒:“這個時候,您要創造和她相處的契機。雖然您很忙,但線上交流畢竟不是長久之策。”
女孩不喜歡網戀的。
遲櫻和遲澄歡度三天假期過後,遲澄回歸幼兒園,遲櫻回歸片場。
遲櫻的主戲份在場外,室內的並不多,兩天時間結束了全部拍攝。
顧導的態度仍然如常,工作的時候非常嚴肅,沒有和她提及遲澄的事情。
遲櫻想他應該沒有放在心上,但仍然若有若無地疏遠著他。
希望她的存在感弱一些,顧導便能將那場相遇淡忘。
收工回家,遲櫻刷微博刷到寰宇建材產業塊破產的消息,管理層的迂庸腐敗也被扒皮抖落。
從昔日的輝煌瞬間墮入泥淖,遲櫻唏噓。
然後,陸靖言對她說:“街心公園的燈會,有興趣去看嗎?”
遲櫻默然,其實她已經帶遲澄去過了。
她順手從抽屜裡取出門票,截止日期恰好是昨天。
於是回複道:“有,但好像昨天已經結束了。”
陸靖言說,“主辦方延長了一天。”
兩分鐘後,她說好。
忙碌了數日之久,陸靖言終於在文件末處落下最後一個簽字。
他將桌麵收拾齊整,直起身子,穿上了西裝外套。
江崇驚異地查看日程安排,再三確認此刻並沒有待開的會議,不禁疑惑問道:“陸總……您這是去哪裡?”
陸靖言輕笑。
“今天沒有加班,你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