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高二、高三,那就更不必說了。想要晚上五點放學,那是在做夢。
所以,如今的教學樓裡的學生,就隻刨去了高一通勤生。大概算算,單是學生就差不多兩千人,其中還不包括上晚自習的教師和值班老師。
教學樓裡的人氣其實很足,隻是,此時充斥在校園中的陰氣太盛,已經不是區區兩千多人的生氣能夠鎮下來的了。
陰氣過盛,陰陽顛倒,又是逢魔之時,本來就是聚陰地的雲城二中,不免會出現了一些本來隻有一小撮人才會倒黴撞見的事情,即——
撞鬼。
林徽真之前的猜測對了一半,五十多年前,雲城二中校區這片地確實是爛菜地,但再往前推五十年,這裡卻是亂葬崗。
某高一年級的班級裡,講台上坐著看晚自習的老師,而下方,零零落落地坐著正在自習的住宿生。他們有的在認真地做作業,有人則在發呆,有人則在偷偷地擺弄著手機發短信。
新高一的住宿生還不那麼適應放學後強製自習的日常,靜得下心的學生並不多,但他們保持了最基本的安靜,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變故發生的那一瞬,他們其實並沒有注意到。但安靜的教室裡突然有人操著不知哪裡的方言說出聲,卻是打擾到了其他人。
“狗娃子,莫玩了,要好好讀書啊。”
正在擺弄著手機的男生被一旁的蒼老女聲嚇了一跳,以為是老師過來了。隻是,狗娃子是什麼鬼?罵人嗎?
男生下意識抬頭看去,卻見一邊屬於通勤生的空座位上不知何時坐著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太。老太太身上穿著打滿了補丁的粗布衣裳,雙手滿是老繭凍瘡。她的雙眼渾濁,看向男生的眼中卻充滿了慈愛。
男生:“???”
男生詫異地看向老太太,脫口道:“你誰啊?”
男生的聲音驚動了其他正在上自習的學生,眾人循聲看去,而後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是我奶奶。”
一個稚嫩的童聲在男生的身後響起,隨即是沁涼的空氣拂過男生後頸,激得他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男生猛地扭頭,又見到一個約莫七八歲大的小男孩蹲在後排的桌子上。那個小男孩渾身臟兮兮的,小臉更是糊得跟小花貓似的,唯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企盼。
“大哥哥,我們一起玩好嗎?”
“狗娃子。”老太太不悅地拍了拍桌子,滿是褶皺的橘子皮老臉突然流淌下殷紅的鮮血,一邊的腦袋變得血肉模糊起來,聲音也變得含混起來,“讀書,好好讀書啊!”
“不嘛,奶奶,我想玩,想要玩!”小男孩伸手抓住了男生的肩膀,臟兮兮的小手突然開始流血、腐爛,碎肉稀稀落落地從手骨上脫落,童聲一瞬間變得異常尖細刺耳,“我要玩!要玩!!”
男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某種可怕的猜想擊中了男生的大腦,讓他忍不住尖叫出聲,連滾帶爬地從老太太和小男孩的包圍裡衝了出去,連手機掉在地上都顧不得了。
以為其餘同學隻顧傻看著,認定男生突然大叫擾亂晚自習秩序嗎?
不!不僅是男生,周圍的其他同學,還有坐在講台上的老師,都看到了!
那一刻,慘叫聲此起彼伏,“鬼啊”的尖叫聲間雜其中,還有看著亂象,小鬼拍手直樂,老太太無奈歎息的聲音。
教室裡的人蜂擁到門口處,他們想要奪門而逃。然而,不管是前門還是後門,門就像是焊死在了牆上一樣,無論教室裡的人怎麼撞,怎麼撬也打不開。
張瓊穎借著職務之便偷偷貼在這個教室後方的驅邪化煞符,黃色符紙的邊緣已經被黑水打濕,上麵的朱砂字符糊了一片。
出自張瓊穎之手的驅邪化煞符固然是靈符,但由煉氣二層修士畫出來的靈符,聚攏而來的清淨之氣也就能夠驅逐一兩個普通小鬼。如今的聚陰地已經化作一方鬼蜮,在這裡行走的遊魂怨鬼有這些陰氣加持,根本就不怕那些低階靈符。
類似的事情,正發生在學校的每一個角落。
“莫怕,莫怕……”半張臉血肉模糊的老太太含混地開口道,不是她口齒不清,而是喉嚨的部位爛了一片,聲帶毀了大半的緣故。
“老太婆就是想請各位幫個忙,我家狗娃子可聰明嘞,就是老太婆沒錢,沒法子送狗娃子去學堂。”
“你們都是讀書人,能不能幫我家狗娃子溫習一下功課?”
……
某個教室裡,一個穿著一身血紅色旗袍的女鬼拖拽著一個大包裹站在講台上。教室的另一頭,一群人包括老師都在瑟瑟發抖,滿臉驚懼。
女鬼抖開包袱皮,小山似的骨頭出現在眾人眼前,屍臭味直接熏暈過去好幾個人。
“那張屠戶壞得很,將奴家的身體砍成了這副模樣。奴家費了不少功夫找到了這些,不知各位公子小姐,能不能幫奴家縫補完整了?”
……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講台上,一個穿著青色長袍的中年男人手拿戒尺——其實是班級專門為數學老師準備的櫸木直尺——搖頭晃腦地念出出自《中庸》的句子。這樣的動作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教室裡坐著的一眾學生卻沒有一個敢笑出來,一個個瑟瑟發抖地盯著教室地麵,個彆人已經睜著眼睛昏了過去。
因為男人在轉過身,抓著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露出來的後腦勺處有一個血肉模糊的大窟窿。而且,白熾燈下,那個男人沒有影子,沒有影子,沒有影子!
這是一個死了還執念教書的鬼。
青袍男鬼輕撫戒尺掃視著坐下眾人,頓了一下,方才繼續道:“此話,何解?”
眾人:救命!
……
“這雞爪不好吃,鹵得不夠入味,用料也不夠考究。”講台上,一個穿著滿是破洞的綢緞衣服的小胖子盤腿坐在上麵,懷裡堆著一堆零食,隱透青黑之色的胖臉上半是滿足半是挑剔,還有學生瑟瑟發抖著將自己儲備的零食往他懷裡送去。
即使零食開包後的香氣充斥著整個教室,即使那個鬼正抓著零食大快朵頤還直吧唧嘴的聲音異常響亮刺耳,一眾學生以及這堂課的晚自習老師也不敢說什麼。
吃吧吃吧,玉皇大帝耶穌上帝聖母瑪利亞,求求你們,讓這些零食堵住這個鬼的嘴巴吧。
人肉不好吃,真的不好吃!!!
……
整個教學樓,四十多個教室裡已經亂成了一團,嚇昏過去的學生老師不在少數,但還算幸運的是,這些鬼暫時沒有殺人的意思。
這並不是因為這些鬼不渴望人類的生氣,亦或是不想要在他們的身上發泄自己已經死亡的痛苦與憤怒,而是地下的封印雖然被撕開了大半,但餘威仍在。即使這裡已經成了鬼蜮,距離這些人成為某些惡鬼的盤中餐前,還有一段時間。
鬼蜮陰氣雖然充斥在校園的每一處,但還沒有完全占據優勢。林徽真依稀能夠感覺到張瓊穎姐妹倆全力催動法器時的靈光,還有一道陌生靈光,不弱於張瓊穎姐妹倆那把金錢劍和尺形法寶。
比起這些法寶的靈光,引著林徽真直奔樓頂天台的卻是那一縷凜然劍意。
論修為,葛濰濰隻有煉氣五層的修為,對付這鬼蜮陰氣,無疑蚍蜉撼樹。但若加上劍修這個身份,修真界的泥石流,林徽真還能說什麼呢。
不能越級挑戰的劍修不是好劍修!
林徽真趕到天台的時候,正是三方對峙。
錢琮清在天台上,張家姐妹還有葛濰濰都在。
除了她們以外,還有一個一身西裝革履,社會精英模樣的青年。他緊緊抓著錢琮清的手腕,將錢琮清半抱在懷裡,與錢琮清在五官上有三分相似的青年神情冷峻,眼見著超自然事件在眼前發生也沒有絲毫動容。
青年身邊,一個穿著灰色中山裝的中年男人手中抓著一隻鏽跡斑斑的銅鈴鐺,銅鈴鐺正散發著濃鬱的灰白色靈光,鈴聲時高時低,聲調悅耳,驅開周圍的陰氣。他護衛在青年左右,神情冷凝。
唔,劉柯也在,不過他已經暈了,忽略。
與他們呈對峙之勢的明顯是兩方勢力。
有一人,細眉細眼,下巴尖得能夠硌死人。五官分開看也不難看,甚至可以稱得上精致,但合在一起就是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麵貌裡透著一副陰邪之氣,瞧著就不像是什麼好人。
而事實上,他也不是什麼人。
他的腳下簇擁著能夠逼死密集恐懼症的蛇群,各種顏色的毒蛇聚集在一起,彼此交纏,卻又無比親昵地蹭著男人的鞋子,馴服得如同家犬。
男人一直盯著人群中的錢琮清,見錢琮清目光顫抖地看過來,他不禁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來,咧開的嘴巴裡,分叉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原本黑色的雙眼瞬間變成了紅色的豎瞳,青綠色的鱗片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在男人的右臉上,還有不斷蔓延之勢。
這樣的一張臉,幾乎能夠稱得上錢琮清的童年陰影了。
十歲生日那年,夢中絞死他的那條巨蟒,現實中長得像蛇卻掐住了他喉嚨的男人,以及為了救他摔斷了胳膊的哥哥。
不是同一張蛇臉,卻能夠讓錢琮清輕易陷入了童年的陰影中。
穿著西裝的青年將錢琮清往身邊攬了攬,冷聲道:“阿清,不怕,哥在這裡。”
“哥……”錢琮清聲音發顫,顧不上在心目中女神麵前保持自己英勇無畏的形象,“他們又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