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程文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前方感受到鬼蠱異動的白胡子老頭瞥了方程文一眼,對這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徒弟十分看不上。要不是林徽真在場,他現在就要擼袖子教訓一下這個蠢貨。
林徽真和季蕪修同時裝作沒有注意到方程文的異常,季蕪修老實垂手做小廝狀,而林徽真則眉頭緊蹙,氣急敗壞地吼道:“大師,出事了!”
林徽真這一嗓子成功引起了白胡子老頭的注意,但他沒有露出慌張的神情來,而是氣定神閒地道:“怎麼了?”
林徽真的神情氣惱得厲害,咬著牙道:“是那個馮定安。他不放心馮詩芫這一胎,帶著一個姓陸的道士上門,將您之前在宅子四方埋下的東西都給挖了出來!”
白胡子老頭陡然色變,脫口道:“不可能!若是鎮物被毀,我怎麼可能感應不到?!不對,姓陸,難道是那個陸家的人?可即使是那個擅施封印之術的陸家,封禁氣息卻不驚動主人至少得到融合之境,難道是陸鎮厭那個老東……”西。
白胡子老頭的話還沒有說完,庭院外忽然傳出一聲長笑,帶著冷冽寒意,道:“老友,一彆三十餘年,你可讓陸某人好找啊。”
長笑間,一個穿著藍色長袍的中年男人大步走進庭院裡。他的手中提著一把金錢劍,冷冷瞪向白胡子老頭的目光裡滿含殺意。
白胡子老頭的臉色徹底變了,他死死地盯著眼前男人,一字一句:“陸鎮厭,果然是你壞了我的好事。”
“嗬,好事?鬼道妖人,人人得而誅之!”陸鎮厭手握法訣,手中由一百零八枚銅錢串成的金錢劍發出濃鬱的灰白色靈光,更有鋒銳劍意蓄勢待發,“當初讓你跑了,這一回,無論如何,給我將你的命留下來!”
白胡子老頭不甘示弱,他從懷裡掏出一麵黑紅色的旗子,手腕一振,旗子無風自浮,發出颯颯之聲。白胡子老頭的聲音就像是從冥府黃泉中鑽出來一般,幽幽念誦道:“陰魂招來……”
眼下本就臨近黃昏,陰盛而陽衰,受這麵招魂幡召喚,聚攏而來的陰氣遮天蔽日,很快就將這一片天地化作了黑暗。旋即是鬼哭之聲,從細不可聞到淒厲刺耳,不過眨眼間,無數陰魂厲鬼就受召而來,攀爬在庭院各處,一雙雙血色鬼眼直勾勾地看著場中的幾個活人。
“雕蟲小技。”陸鎮厭冷哼一聲,低誦咒語,屈指在金錢劍身上一彈,一聲清脆劍鳴如龍吟虎嘯,悍然撕裂了周圍聚攏而來的陰氣,嚇得一眾陰魂厲鬼險些魂飛魄散。
陸鎮厭一身煌煌劍意,直逼那個白胡子老頭。
白胡子老頭一聲厲嘯,左手執招魂幡,右手則從胸腔裡扯下一條血淋淋的肋骨,以骨為劍,與陸鎮厭戰在一處。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未免殃及池魚,無論是方程文還是林徽真和季蕪修,都快速地退出戰局。隻不過,方程文盯著交戰兩人是一臉緊張,林徽真卻一反剛才的氣急敗壞,淡定極了。
季蕪修看著身手淩厲的陸鎮厭,翻看過道協內部的檔案資料,他自然認得陸鎮厭。畢竟,這一位可是當初為陸家奪下那一甲子論道比試魁首,當了四十年道協會長,後因痼疾難愈在半個多世紀前就去世了。
道協七脈,佛門諸寺,十大巫寨,還有妖盟各族,這些勢力的分部,下麵成員有幾分本事,慣用的手法如何,在將物流公司開遍全華國的同時,季蕪修都沒有放鬆調查,還利用了與道協的合作,習慣性地挖出了更深的情報消息。
雖說道協七脈世家的傳承源自於道門,多是道法符籙的道統,但彼此間存在著一些顯著差異。比如,張家擅符,而陸家擅鎮。
陸家的鎮,體現在了封印之術上。
可眼前這個陸鎮厭,他的法術門路可不是走鎮字一道的封印之術。而且,他手中那把金錢劍,倒是有些眼熟,分明是天師張家祖傳的法寶。而且那一招一式,劍意如海浪滔天又似山嶽巍然,分明帶著葛濰濰這些年所修習劍訣的影子。
這臉是陸鎮厭的臉,但一身修為手段,絕不可能是當年的陸家天師。
不客氣地說,那位陸家天師不可能有這樣的本事。
季蕪修默了片刻,不禁扭頭看向林徽真。
這個陸鎮厭出現的時機也著實有些微妙啊。
林徽真衝季蕪修眨了一下眼睛,示意他看那個白胡子老頭。
須臾間交手十來招,白胡子老頭驚怒交加地發現,自己竟完全不是陸鎮厭的對手,倚仗的法寶招魂幡轉眼就被劍意割裂成碎片,手中的骨劍迸裂出一道道裂痕。
“這怎麼可能?!姓陸的,你怎麼可能會這麼強!”
“老友。”陸鎮厭目光冰冷,口中喚著“老友”,但語氣裡充滿了憎恨,“陸家十九位先輩的性命,偌大華國因你鬼門陰謀所亡故的無辜生靈,這些孽債,你該還了。”
“笑話!”白胡子老頭抬手一招,手指彎曲如鉤。一旁的方程文一聲慘叫,已然化作漆黑的鬼蠱直接破開了他臉上瘢痕,落到了白胡子老頭的手背上。鬼蠱落在他枯瘦的手背上後,立刻曲起身體,高昂頭顱,發出鬼泣之音。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鬼門所謀之事,豈是爾等庸碌之輩可以理解的。陸鎮厭,你當我魏魍怕了你不成!”
魏魍!
季蕪修精神一振,他的腦海中飛快地翻閱了一下自己這兩年整合來的情報,直接讓他鎖定了一個在記錄中已然死去多年的人。
季蕪修偏過頭,在林徽真的耳邊壓低了聲音道:“魏魍,魑魅魍魎,魏魍行三,是末代鬼門門主的三徒弟。當年鬼道之禍,魏魍據說與苗疆巫寨派去的九個巫祭同歸於儘,屍骨無存。”
不過現在看來,魏魍當年非但沒有死,還給自己換了具身體,這些年來始終繼續著他所謂的鬼門大計。從豢養鬼蠱到破開聚陰凶地的封印,甚至還策劃了當日顧彎彎一場車禍,都有他過於活躍的身影在其中,這讓人不禁好奇那所謂鬼門大計究竟在圖謀些什麼。
林徽真轉過頭,嘴唇似是不經意間從季蕪修的嘴唇蹭過。
季蕪修呆了一瞬,好不容易才降溫的耳朵騰地一下燒了起來。他漲紅了臉,下意識想要後退,卻被林徽真抓住了手腕。林徽真就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剛才“不小心”做了什麼一樣,一本正經地道:“這個魏魍要敗了。”
季蕪修:“……”
他當然看得出魏魍要敗了。
在看到魏魍後,季蕪修立刻猜到了這個幻境的運行模式。這裡麵看似鮮活的人,不是被困在這裡的鬼魂就是由鬼魂的記憶衍生出來,用以補全幻境裡世界的虛影。
魏魍無疑是後者。
他的存在,他的言行舉止甚至於他的實力招數,源自於這個幻境中某些鬼魂對他的記憶。這個魏魍能夠使出幾分鬼道手段,全看那些鬼魂對他的認知程度。
這個認知,應該來自於一旁的方程文。
陸鎮厭的存在其實也是如此。
真正的陸鎮厭,絕不會是這個一身劍意凜然,無論魏魍使出什麼招式,祭出什麼法寶都一劍破之的劍修。眼前這個“陸鎮厭”隻有陸鎮厭的外表,內裡分明是將滄海劍意修到了大成的劍修,妥妥的修真界泥石流。
再聯想一下陸鎮厭的出場,他隻稱魏魍為老友,語調譏諷而憎惡,從沒有提及他的名字,反而是魏魍在被陸鎮厭逼到了絕境時將自己的名字爆出。顯然,陸鎮厭的存在出自於林徽真的想象,他對魏魍毫無了解,自然說不出他的名字。
季蕪修看著對魏魍一頓猛削,招招狠辣的陸鎮厭,眨了眨眼睛,忍不住道:“當年陸家因為鬼道之禍,死了二十五人。”
林徽真頓時就笑了起來,他用指腹摩挲著季蕪修的手背,低聲道:“我剛才胡編的數字。”
陸鎮厭的存在,確確實實是出自於林徽真的想象。
會選擇陸鎮厭這個身份,一方麵是林徽真看過道協官網上第一任會長的照片,另一方麵確實是因為陸鎮厭在這個時期是當之無愧的道門第一人。比起他,這個時期的張光華無疑還有些嫩。
是的,陸鎮厭並不是林徽真的第一選擇,張光華才是,畢竟,比起已經作古多年的人,他見過張光華一次,還見過張瓊穎姐妹出手。隻是權衡了一下這個時期陸家和張家的地位,林徽真才選擇了陸鎮厭。
不過,看魏魍之前的語氣,想來他窩縮在常青市搞小動作的時候,沒少跟方程文抱怨過擋路的勢力,總算沒讓林徽真白弄出一個假陸鎮厭,唱一場獨角戲。
至於他為什麼能夠弄出陸鎮厭,甚至第三個幻境裡他為什麼恢複了原本的記憶,這就是昆侖鏡的功勞了。
幻境裡,魏魍的實力明顯是不及日後聚陰凶地之時的,尤其陸鎮厭那一劍下去,居然輕鬆地砍掉了魏魍的左手。想來即使跟了魏魍一段時間的方程文,他也並不知道魏魍真正的殺手鐧不是招魂幡,不是鬼蠱,而是那一截鑲嵌在手腕上的魔骨。
就實力而言,融合了林徽真記憶中元嬰期劍修實力的陸鎮厭完全能夠碾壓魏魍,之所以沒有一口氣將人弄死,主要是林徽真想要看能從這個魏魍身上掏出多少鬼門大計的情報。
幻境裡的魏魍根本沒有注意到,陸鎮厭說話的時候,其實是在刻意引導魏魍開口,然後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並在言辭間加上諸如仇恨怨懟的語氣。
隻是,饒是如此,林徽真隻掏出了一點東西。
比如,魏魍對道門、佛門、巫寨、妖盟等勢力的鄙夷,斥責他們是看門狗。
看門狗這個詞頗有些深意。
比如,誰的看門狗。
國家政府?
華國政府倒是與道協關係緊密,但佛門和巫寨都偏安一隅,基本上不跟政府打交道。至於妖盟,妖盟的妖怪完全是想要安穩生活才遵守華國目前的法律法規,但要說有多少家國之情是真沒有。
妖盟中有名的大妖怪哪個不是活了成百上千年,修行至今,不知多少王朝覆滅又建立,新華國不過其中之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