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然是真的。”穆繼東聲音都大起來,昂首挺胸,自信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擺,“以後咱們村,我家就是村裡第三戶在縣城有工作的人了。”
頂著眾人羨慕嫉妒的目光,穆繼東瞥了眾人一眼,沾沾自喜道,“我穆繼東命好啊,靠著媳婦兒女兒就能過好日子。”
林玉聽到山下麵的動靜,抱著閨女下來,母女倆正好聽到這句話,穆清撇撇嘴,她這個爹呀,正經不過片刻,看著就像沒啥大出息的樣子。
村裡原來有兩家在城裡有工作,一個是穆三叔的兒子穆大滿在縣裡藥材公司工作,還有一個就是周凱他爹在縣裡罐頭廠後廚當臨時工。他們倆工資都不高,一個月掙十幾二十塊錢,要養活一家老小,還要補貼兩邊家裡的老人。家裡經濟緊張,有買自行車的錢做點什麼不好,回村裡六七公裡路,哪裡用得上自行車。
穆繼東不一樣,兩口子一個掙滿工分,一個在療養院有了工作,就養活一個小閨女,生活壓力不大,舍得花錢買輛自行車也說得過去。再說了,去年賣人參的錢說是都拿去修了房子,指不定人家剩了些沒說出來也有可能。
村裡年輕人圍著嶄新的自行車看熱鬨了,嘴裡親熱地喊著繼東哥,能不能讓我騎一騎你家新車。
隻有王彩霞氣的心口疼,鳳凰牌自行車一百二十塊錢呐,夠買多少糧食了?秋收還沒著落,天災還沒過去,還敢亂花錢,萬一後頭又有什麼災害可怎麼辦呐?氣死她老婆子了!
王春玲在一邊勸,“娘您彆生氣,三弟至少沒亂花,不像那起子不爭氣的,手裡有一毛錢都要拿去賭了。”
“哼,他敢去賭,老娘把他手宰了!”
穆清瞅了她婆婆一眼,萬一真有那麼一天,她支持!
王彩霞擔心的災害沒有發生,後頭幾個月風調雨順,地裡的水稻和紅薯順順利利地成熟,等到冬天下了場大雪,村裡老人說,這兩年的天災算是熬過去了。
芒山縣外麵的地方,乾旱和水災也慢慢過去,第二年也陸陸續續恢複了生產。
穆家村的人,靠著勤懇勞作,勤儉持家,偶爾上山采藥補貼家用,經過兩三年休養生息,穆家村徹底緩過氣來,三年前被暴雨和山洪摧毀了房子的人家,存夠了錢,也另外選了地勢高的地方修了結實的磚瓦房。
穆國柱家前幾日也住進了新修的房子,寬敞的圍牆裡坐落著一套五間的大房子,他們夫妻帶著一兒一女住,緊夠了。
這時候是□□年的秋天,丫丫七歲了,她興奮地拉著穆清看她的屋子,“媽媽說這房間給我一個人用,是不是好大好漂亮。”
穆清環顧屋裡,簡單的磚瓦房,為了省錢牆麵沒有刷白。進門右手邊有一扇木窗戶開著,窗戶底下擺放著一套簡陋的座椅。進門左手邊靠牆放著一張木床,上麵鋪著簡單的被褥。床對麵,也就是正對門的位置擺放著衣櫃。
屋裡隻有床、衣櫃和座椅,這麼簡單的家具要是放在上輩子,她身邊丫鬟都看不上這樣的擺設,放在這裡卻已經是非常好的條件了。
重男輕女的思想在這個宣傳男女平等的地方依然存在,在鄉下地方,姑娘家能有一間單獨的屋子,還有屬於自己的家具,已經非常難得。
穆清笑著點點頭,“挺好。”
丫丫快樂得都要飛起來,“我今年已經七歲了,我爸媽允許我跟著大人上山,過兩個月等忙完秋收,我也要上山挖藥材賣錢,我要存錢買一張漂亮的花布當窗簾。”
丫丫看了眼她身上的布拉吉,“就像你身上裙子一樣的顏色,粉嫩嫩的,真好看呀。”
穆清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裙子,這條裙子是娘親做的,布料是雲苓阿姨給的,丫丫恐怕買不到。
“那你先存錢,到時候去百貨大樓問問有沒有這樣的布。”
“百貨大樓呀。”丫丫目露向往,“我還沒去過百貨大樓呢,等我存到錢了,我要進去買東西。”丫丫拉著穆清說個不停,說來也奇怪,她比清清大三歲,卻和她做了好朋友,村裡這麼多小孩兒,她最喜歡跟清清玩兒。
兩人說說笑笑,徐桂花推門進來,笑著問,“清清,今天留在嬸嬸家吃飯?”
穆清搖搖頭,溫溫柔柔地說謝謝嬸嬸,“我媽說今天會早些回來做飯,叫我和丫丫玩一會兒早些回家等她。”
徐桂花嗔怪道,“你媽就是客氣,小石頭和丫丫在你家吃五六回飯,你最多在我家吃一回。”
穆清乖乖地笑,“桂花嬸嬸,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啦。”
“行,我也不留你,我做飯的手藝確實沒有你媽好。有空下來找丫丫玩兒。”
“好。”
丫丫拉著她的手,“我送你上坡。”
穆清不讓,“又不遠,我自己回去,你幫嬸嬸做飯。”
“那好吧。”
徐桂花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笑著跟穆國柱說,“咱們村也就林玉能養出這樣乖的丫頭,才剛滿四歲,有時候懂事得就跟大人一樣。”
穆國柱一邊編竹簍一邊說,“穆繼東那小子命好,媳婦兒能掙錢還能顧著家裡,閨女又懂事聽話,瞧瞧咱們村裡的男人,誰能有他過得痛快?”
徐桂花壓低聲音,“也有不痛快的時候,昨天給玉米地澆水,我和王嬸分到一塊地裡,繼東挑水過來,被王嬸拉到一邊問他什麼時候再生一個。”
“清清今年都四歲了,王嬸問一聲也正常。”穆國柱渾不在意。
“你忘了,當初生清清的時候林玉傷了身體,說的是身體要好好調養以後生育沒問題,這幾年過去了林玉還沒動靜,生育上可能真有些妨礙。”
不隻是徐桂花這樣想,鄉下婆娘沒事兒就喜歡湊一起說閒話,這樣想的人不在少數,甚至有些嘴上沒把門兒的到處說,村裡的小孩兒知道的也不少。
“穆清!”
穆清停下腳步,扭頭看過去,是穆繼兵的大兒子穆紅傑,今年九歲了,穿衣裳還不愛乾淨,袖子上發亮發硬的東西,莫不是抹了鼻涕曬乾了?穆清嫌棄地皺眉。
穆紅傑生氣了,“小丫頭片子看什麼呢?”
穆清不想搭理他,扭頭往家走。
她不搭理穆紅傑,穆紅傑反而跑過來推她一把,“小丫頭片子跟你說話呢,啞巴啦!”
“沒教養,聒噪!”
“切,神氣什麼呀,彆看你現在有新衣裳穿,等你媽生了兒子,你家東西都是他的,你啥也沒有。”撒完氣他又賤兮兮地說,“哎喲,我忘了,我媽說你媽生不出兒子,以後你家要絕戶啦,按照老規矩,你家的房子、自行車、收音機和錢都是我們的,哈哈哈哈!”
說時遲那時快,穆清左腳退後擺出助跑的架勢,攥緊小拳頭,使勁兒衝過去,一腦袋把比她大好幾歲的穆紅傑頂翻。
四歲的小丫頭能有多大勁兒,穆紅傑怒了,翻身起來要教訓教訓這個臭丫頭,穆清直挺挺地站在那兒,不屑地仰起頭用下巴看他。
“你個臭丫頭,我打死……”你……
“喲,瘦得跟麻杆兒似的,你要打死誰呢?”刑莉騎自行車過來,腳尖點地,左手扶著車把,右手扯住穆紅傑的衣領。
“你大人欺負兒小孩兒,你放手!”這個人她認識,是城裡人,和穆清那個臭丫頭關係好,他使勁兒掙脫,累的臉都紅了還是沒跑了。
“你九歲欺負清清四歲不也是以大欺小麼。給清清道歉!”
刑莉今年十六了,平時沒少跟部隊裡人練手,拿捏九歲的男娃還不是跟玩兒似的。
“我不,我就不!”
穆紅傑聲音太大,把其他人招來,穆紅傑覺得丟臉,使勁兒掙紮,但是不管他怎麼掙紮都沒逃開,急的快哭了,還死不認錯。
“喲,挺有骨氣的嘛。”
小孩兒把大人叫來,在自留地裡除草的穆貴和王彩霞跑過來,“好好的,這是乾什麼!”
看到穆清婆婆爺爺來了,刑莉直接說,“穆紅傑欺負清清,一個九歲的攔路打一個四歲的小姑娘,這還沾親帶故呢,誰家大人教出來的孩子?”
穆紅傑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往地上一滾想掙脫,刑莉一把把他撈起來,怒聲道,“給我站好!”
王彩霞深吸一口氣,看向她的孫女,穆清衣著整齊,端端正正地站在那兒,隻腦袋上的紮的兩個小鬏鬏歪了。
“清清,你說,穆紅傑是不是打你了?”
穆清說話實事求是,“他罵我爸媽,罵我們家絕戶,他打我,我也用腦袋撞了他。”
小姑娘委委屈屈地站在那兒,倔強的樣子讓大家心生不忍,紛紛怒視穆紅傑,都是一個根兒出來的,絕戶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
王彩霞被氣暈了,穆貴趕緊一把抱住她,“老婆子,你怎麼樣?”
王彩霞拍著胸口,喃喃道,“我管不了了,我管不了了,等老三回來,叫他自己找穆繼兵算賬去!”
穆繼東今天上山去了,等他回來,照他的脾氣,肯定有一場大風波。
刑莉放了穆紅傑,穆紅傑跑回家躲起來,被得知消息回來找人的穆繼兵狠揍了一頓,“滾去穆清家道歉去!”
穆紅傑嚇得發抖,“我,我不去,三爹要打死我!”
“這個時候知道怕了,早乾什麼去了!”穆繼兵怒不可遏。
刑莉抱著穆清回去,穆清一點不生氣,衝她笑,“莉姐姐來我家乾什麼呀?我媽怎麼還沒回來?”
“我媽的一個朋友專程來芒山縣想喝養顏湯,你媽中午回不來,叫我帶你去縣裡吃午飯。”
“麻煩莉姐姐白跑一趟,我不去縣裡,我要等我爸爸回來幫我報仇。”
刑莉撲哧一聲笑了,“剛才看你安安靜靜的,我還以為你不生氣呢。”
穆清嘴角微微翹起,“我不生氣,氣壞了自己沒人替。”
刑莉放聲大笑,這丫頭學大人說話的小模樣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