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幫你。”
她的聲線有如蠱惑:“你想不想要?”
裴渡定定看著她。
謝小姐還是這副模樣。
總是玩世不恭地笑,其實暗藏了銳利的鋒芒,一直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譬如現在,他們近在咫尺,彼此間的距離卻有如雲泥之彆。
說來可笑,他在她身後追趕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越來越近,卻在須臾之間儘成了無用功。
裴渡眼底現出幾分自嘲,來不及出口,忽然聽見天邊傳來一道詭異悶響,旋即狂風大作、群鳥驚飛,堆積的泥沙塵土肆意飛揚,天地變色。
這出變故來得猝不及防,他被風沙迷了眼,竭力在混沌夜色中分辨謝鏡辭的影子,還沒起身,便聞到一陣熏香。
裴渡渾身是血地坐在地麵,有人俯了身子攬過他腦袋,以靈氣為屏障擋住風沙,將其護在懷中。
謝小姐在……
他緊張得連呼吸都停下,條件反射地捏緊被血浸透的衣衫,一動不動。
“鬼門將開,我們好像正處風暴眼。”
謝鏡辭的語氣坦坦蕩蕩,甚至帶了些走黴運後的不耐煩:“……大概要被卷入鬼界了。”
*
鬼塚乃連通鬼域與人間之地,鬼門五十年一開。
雖叫“鬼門”,其實無形無體,能不能找到全靠運氣;至於鬼域,則是諸多鬼修與魔修的聚集地,與世隔絕、自成體係。
謝鏡辭所言不虛,當她再睜開眼,所見是與之前大不相同的景象。
修真界沒有歧視,五十六種流派五十六種花,甭管你是劍修法修還是魔修鬼修,隻要不殺人放火壞事做儘,就是好修。
鬼域必定黑雲壓頂、寸草不生,那全是落伍的刻版印象——至少鋪陳在她麵前的,就是一處梅花開遍、大雪封山的凜冬之景。
而她和裴渡,正置身於山腰的洞穴中。
謝鏡辭簡直要懷疑裴渡是不是有什麼黴運光環。
按照她原本的計劃,是儘快將他帶離鬼塚那個是非之地,等回到雲京,再和爹娘一同商討療傷事宜。
結果風暴這麼一卷,哦豁,好家夥,全沒了,《常回家看看》變成《謝鏡辭的奇幻漂流》。
“送我們來的那扇鬼門消失了。”
她皺了眉:“鬼門行蹤不定,短時間內很難遇上第二次,你傷勢嚴重,必須儘快處理。我帶了些藥,不過——”
饒是大大咧咧如她,也下意識頓了頓,很快輕咳一聲:“不過你指骨全斷了,是麼?”
裴渡一愣。
禁術反噬巨大,他指骨、腕骨與肋骨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衝擊,其中握劍的手,已經連動上一動都很難。
至於謝鏡辭的那番話,其中深意再明顯不過。
洶湧熱氣轟然上竄,裴渡猛地低頭。
“不必。”
他嗓音喑啞,開口時又咳嗽了幾聲,努力掩下狼狽之態:“傷勢不重,我自己來就好。”
小少爺還挺要強。
謝鏡辭半信半疑,從儲物袋裡拿出玉露膏,遞給裴渡時,晃眼瞥見他的手。
裴渡曾經有雙漂亮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冷白的手背上能隱隱見到青色血管,最適合握劍。
此時此刻向她伸來的右手卻是血肉模糊,食指骨頭斷得厲害,軟綿綿向下倒伏,被妖魔侵襲的抓痕處處,雖然似乎被用力擦拭過,卻還是滲出新鮮的殷紅血跡。
他低著頭,把手掌藏進袖子裡,隻向她露出短短一截指節。
接過小瓷瓶的時候,裴渡手指明顯一顫。
謝鏡辭俯了身,看他輕顫著握住瓶身,把玉白色膏體傾倒在指腹上。
這隻手指被特意擦拭過,不見絲毫血跡與灰塵,她看得入神,忽然聽見裴渡道了聲:“謝小姐。”
謝鏡辭恍然抬眸,驚覺右側臉頰突然多了絲涼絲絲的寒意。
——裴渡抬了右手,指尖落在她側臉上,近乎於蜻蜓點水地一掃,直到這時候,她才意識到那裡在隱隱作痛,想必是在對決中不經意受了傷。
他的手指軟得不可思議,因為疼痛而輕微顫抖,當謝鏡辭向前望去,正好能見到裴渡黑沉沉的瞳孔。
像一湖幽深的水,因為她的目光而匆匆一蕩。
“臉上……有傷。”
他停了一瞬,把手從她臉上挪開,遲疑地攤開手指,露出最為乾淨的那根指頭,勉強忍住經脈不間斷的抽痛與震顫,低聲解釋:“……這裡不臟。”
謝鏡辭:……
謝鏡辭很難解釋聽到這四個字時,心裡像是被小蟲子叮了一下的那種感受。
於是她乾脆不去細想,一把奪過裴渡手裡的瓷瓶,朝他揚起下巴。
謝鏡辭:“脫衣服,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