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中央的少年懶懶一笑,正是少年成名的陸家少爺陸應霖:“不過像你這樣也好,日子太順利,隻會覺得無聊。我每日躺在床上都在想,哪怕不靠父母,單憑我的天賦和修為,人生一眼就能望到頭,簡直沒有奔頭。”
孟小汀被氣笑了,嗓音很冷:“我在等人,你們如果沒彆的事情,就請回吧。”
莫霄陽從他們的對話裡勉強聽出些端倪,乍一聽見孟小汀的聲音,自心底生出幾分驚異。
在他對這姑娘為數不多的印象裡,孟小汀向來性子極軟,最愛黏糊糊地倚在謝鏡辭身邊。
那群人的言語實在過分,他原以為按她的性格,會被說得當場掉眼淚。
不過……“不是親生”又是怎麼一回事?
雲京大族好複雜,好難懂。
他還沒把所有邏輯關係捋清,就聽見身側的謝小姐發出一聲冷笑。
“陸公子的確天賦過人、修為絕世,實乃一劍開山,所有修士望而興歎,自愧弗如,假以時日定能一步登天,橫掃修真界。”
謝鏡辭聲線清冷,即便在嘈雜市井響起,也仍如珠落玉盤,在頃刻之間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絲毫不掩飾語氣裡的嘲諷,一邊說一邊向前幾步,徑直從幾人之間穿過,站在孟小汀身旁:“陸公子之所以能抵達此等境界,的確未曾倚靠父母,全憑自己努力――”
“努力把臉皮築得這麼厚,在琳琅坊當眾吹牛。”
有幾個圍觀的小廝噗嗤笑出聲。
陸應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雖然聽出了這段話裡顯而易見的諷刺,奈何滿心想說的話憋在口中,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也算半個天賦異稟的英才,然而和謝鏡辭相比,就顯得不怎麼夠看。
當著她的麵吹噓自己修為,即便被陰陽怪氣嘲弄一番,陸應霖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無話可說。
“我真是想不通,怎會有人放著好好的修煉不管,特意來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莫非是在比試裡被打得滿地找牙、自尊全無,所以打算靠小嘴叭叭來找存在感?”
他顏麵全無,偏偏謝鏡辭還在繼續說:“至於我和小汀好得很,不勞煩各位瞎操心。但凡把這些心思挪出一點在修煉上――”
她說著一頓,目光冷冷掃過麵前的幾人:“陳小姐,你學宮年末測評合格了嗎?宋公子,你能通關人人都能過的試煉塔第十層了嗎?還有陸公子,陸家符法可要好好學,彆再被你爹抓著揍了。”
陸應霖險些被氣到心梗。
“怎麼,難道我們說得不對嗎?”
被她點名的陳小姐不服氣:“孟小汀的事兒,整個學宮都知道。既然大家都這麼說,那我們偶爾提上一嘴,又有什麼錯?”
“哦。”
謝鏡辭仰頭往外看一眼:“裴渡,你知道嗎?”
白衣少年一怔,旋即搖頭。
打臉就在一瞬間,陳家小姐的臉色怎一個爛字了得。
“還有,什麼叫‘既然大家都這麼說’。”
她完全占了上風,語調不急不慢,甚至很有禮貌地笑了一下:“莫非到了清明節,你們這群團結友愛的好夥伴,還要跟著風潮去團購買墓地啊?”
陸應霖氣急:“謝鏡辭,你不要太過分!”
孟小汀樂不可支,朝他做鬼臉。
“所以呢?”
謝鏡辭雙手環抱,好整以暇:“打吧,諸位打不過我;說理吧,一旦鬨到爹娘那邊去――啊,沒記錯的話,是你們當眾挑釁在先吧?天哪,倘若各位伯父伯母見到你們如此刻薄的模樣,他們會怎麼想?多傷心,多幻滅,說不定還得領著你們向孟家道歉,多沒麵子啊。”
一夥人被懟得啞口無言,過了半晌,才終於有人咬牙切齒道了聲:“謝鏡辭,你他○。”
“我的老天。”
默默觀賞完整場巔峰對決,莫霄陽的嘴幾乎能塞下一個雞蛋,克製住當場鼓掌的念頭,對身旁的裴渡小聲道:“謝小姐不僅刀法厲害,沒想到口才更是一絕,強,太強了!”
陸應霖一夥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辭辭!”
孟小汀好好N瑟了一把,咧著嘴環住她脖子:“英雄救美!太酷了!”
“頭一回聽見有人說自己是‘美’。”
謝鏡辭任由她左右晃蕩,戳戳她腦門:“我還沒醒來的時候,你和他們打過架?”
“誰讓那些人非要說你永遠都醒不過來。”
孟小汀得意哼哼:“我就把他們狠狠教訓了一頓。”
以她算不得高的修為,加之又是勢單力薄,恐怕是被狠狠教訓的那一方。
謝鏡辭眸光微動,心緒如潮,摸摸她腦袋:“走吧。你想先去哪兒?”
孟小汀:“觀星台!”
*
若是旅人來雲京,在不可不去的觀景聖地裡,定然會有觀星台的一席之地。
觀星台位於雲京北麵的群山之巔,途經漫長雲梯,行至終點俯仰而下,能望見整座泱泱大城的繁華盛景。
謝鏡辭走在最前,仍在思考有關孟小汀的死訊,一直沒說太多話;莫霄陽看出她神色不對,悄悄道:“謝小姐不會在想,應該如何報複方才那幾人吧?”
“不會啦,她沒那麼錙銖必較。”
孟小汀噗嗤一笑:“而且這種事很常見啦――因為我,辭辭和那群人吵起來。”
莫霄陽一呆:“為什麼?”
他說話時常不經過大腦,等出口才反應過來,這或許涉及不宜言說的身世糾葛,正打算轉移話題,耳邊竟傳來孟小汀的聲音:“我是私生女嘛。”
她語氣輕鬆,仿佛在說一件類似於“你好”“再見”的小事,瞥見他惶恐的神色,又忍不住勾起嘴角。
“這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話題――我娘失蹤很久了,世家大族又很在意嫡出一類的問題,就時常有人抓著這個身份不放。我是覺得他們很無聊啦,純粹閒得慌,沒必要搭理的。”
莫霄陽覺得自己應該安慰一下她,但又不知應當如何安慰,隻能再度呆呆點頭。
“所以辭辭真的很好啊!不要總把她想得很凶。”
孟小汀一說起她,眼底就不自覺溢了笑:“學宮裡的流言蜚語傳得很快,當年我身邊的氛圍特彆差勁,她卻願意同我做朋友――我那時想,世界上不會有比她更好的人了。”
她說罷目光一轉,加重語氣:“現在也是哦。”
莫霄陽眉心一跳:“謝小姐……的確一向隨心。”
當初在鬼域裡,所有人都對付潮生心存憤恨,唯有她站在整個蕪城的對立麵,愣是憑借一己之力,找出了被掩埋多年的真相。
“對吧!我有天一時興起,問她為什麼會願意和我做朋友,畢竟我天賦不高,身份又挺尷尬,好像什麼都不能帶給她。”
孟小汀得了讚同,笑意更深:“你知道她怎麼回答的嗎?”
她輕咳幾聲,模仿出謝鏡辭帶了點困惑的語氣和音調:“她說,‘難道彆人能讓我得到什麼嗎?’”
要論天賦修為,學宮的同齡人裡,不管築基還是金丹,到頭來都是她的手下敗將。
同理,謝府家大業大,整個修真界裡,鮮有家族能與之抗衡。
謝鏡辭靈石多到用不完,僅憑一個謝家繼承人的身份,能在絕大多數地方橫著走。
她似乎並不需要從其他人那裡得到任何東西。
因為彆人所擁有的,肯定沒有她多。
孟小汀說完,不再理會身邊目瞪口呆的莫霄陽,捂著發紅的臉吃吃笑。
穿過長長的雲梯,就到了群山頂上的觀星台。
穹頂一碧如洗,走在最前方的謝鏡辭突然停下腳步,看向不遠處的某個物件。
“這讓我想起了曾經的一段日子。”
她語氣輕緩,自帶不動如山的冷冽與霸道:“每天從長達百丈的床上醒來,至少花上整整一天,才能走出臥房正門。隻要我一個響指,就能招來一名忠心耿耿、筆挺英武的仆從。”
微風撩動她如墨的黑發,謝鏡辭默然不語,端的是蕭索寂寥,自帶肅殺之風。
而隨著她話音落下,竟當真從不遠處響起一道年輕男人的高呼:“喂――!”
“那邊那個穿白裙子的!跟乞丐搶什麼地鋪呢?!”
身著監察司製服的青年滿臉不耐煩,扛著棍子就往這邊衝,吼完她,又瞪一眼她身邊呆若木雞的老乞丐:“還有你!都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在觀星台打地鋪,不要在觀星台打地鋪!真當整個雲京全是你老窩,臥房大得有好幾百丈呢?!”
謝鏡辭:……
老乞丐覷她一眼,俏皮地豎起大拇指:“在城裡打地鋪也能說得這麼拽,牛。”
係統已經笑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