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的名字是――
“喂,裴渡。”
如同長河驟斷,巍巍雪峰轟然消融,當這道聲音響起,翻天覆地,一切渺茫的追尋都有了歸宿。
少年身形陡然怔住。
站在他身後的謝鏡辭同樣有些出神。
雖然大概能猜到,裴渡的夢裡應該不會太過平靜,但乍一見到這番鮮血淋漓的景象,還是讓她有些驚訝。
見他沒應聲,謝鏡辭又試探性叫了句:“裴渡?”
她語畢微頓,安慰似的緩聲補充:“你在做夢,這些都是假象……所以沒事的。”
站在屍山血海中的少年這才恍然回頭。
也許是錯覺,裴渡在見到她的瞬間,眼眶似乎突然變得有點紅。
他靜了好一會兒,深深凝視她許久,才小心翼翼地輕聲開口:“謝小姐。”
謝鏡辭從沒聽過,有誰用這樣的語氣稱呼她。
仿佛這三個再普通不過的漢字成了某種易碎的珍寶,連淺嘗輒止的觸碰都不被允許,隻能極儘所能地悄然貼近,不敢驚擾分毫。
“還記得外麵發生了什麼事嗎?你昏睡不醒,我――”
她話語未儘,忽地察覺到不對勁。
放眼望去,全是被裴渡一擊斃命的妖物邪魔,被陰風一吹,空氣裡理應盈滿難聞的血腥氣。
可毫無緣由地,除了血液的腥,一並充斥在她鼻尖的……還有一道雨後樹木的香。
那是裴渡身上常有的味道。
他身上的香氣……之前有這麼濃鬱嗎?
而且除了這道木香,四周還彌漫著一股更為強烈的桃花香氣,若論源頭――
謝鏡辭腦袋一炸。
是從她自己身上溢出來的。
等等。
不會吧。
已知神識出體,她本人也就入了眠,理所當然會做夢。
已知她目前的人設是個霸總Alpha,倘若做了夢,夢裡的場景……恐怕離不開那個小世界裡的本土設定。
也就是說――
她她她的夢和裴渡的融合了,而且還還還、還被憑空添上了某種不可描述的設定……仙俠ABO?!
糟。糕。
感受到腦袋裡有什麼東西的蠢蠢欲動,謝鏡辭瞬間察覺出不妙。
而正如她所想,不過俄頃,係統悠揚響亮的提示音便響徹耳邊:[全新場景激活,台詞已發放,請注意查收喲。]
那個“喲”字可謂點睛之筆。
她真傻,真的。
她原本還心存幾絲僥幸,思忖著或許係統能網開一麵,讓她逃過此劫,然而縱觀眼下,重傷的病弱美少年、黃昏之際的兩人獨處、甚至連信息素這種破次元的玩意兒都準備就緒,它不出來作妖,那才真叫做夢。
謝鏡辭覺得自己要完。
午夜的鬼塚寂靜無聲,偶爾自遠處傳來一道淒厲鴉鳴,隨風盤旋於嶙峋怪石之上,更襯出幾分蕭瑟寂寥。
殘陽映照著血色,仿佛潑開層層緋紅顏料,將整個夢境映得有些失真。在漫無邊際的死寂裡,渾身是血的少年垂了眼眸,極儘溫馴地凝視她。
忽然裴渡不動聲色蹙了眉。
……不知出於何種緣由,自從見到謝小姐起,他莫名其妙地,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太對勁。
像是發燒,又像在被火燒,洶湧的、止不住的熱氣一股腦蔓延全身,如同尖利細密的牙齒,毫不留情啃咬在五臟六腑,乃至每一條哪怕最微小的血管上。
他聞到一股濃鬱的桃花香。
花香最是誘人情動,偏生那香氣裡仿佛帶了股侵略性十足的熾熱,悄無聲息彌散在他周身上下,比火焰的灼燒更叫人難以自持。
不適感越來越濃,由單純的熱變為從未體會過的痛與癢,頃刻之間席卷全身,裴渡雙目茫然,竭力咬緊下唇,才不至於突兀地叫出聲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
也許是中了毒,又或是睡夢中古怪的副作用,裴渡唯一知曉的是,自己如今這副模樣,定然不能被謝小姐看到。
他下意識想要轉身避開。
然而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便被一雙手錮住雙肩。
謝鏡辭把手按在他肩膀上,微微仰起頭,與裴渡四目相對。
係統給出的劇本,是他到了發熱期。
根據約定俗成的設定,Omega在每個月內的特定時間都會進入發熱期,要想緩解這一階段的身體不適感,最好的方法,就是被Alpha進行標記。
以目前的情況來解釋……謝鏡辭得再啃一次裴渡的脖子。
在他或許當真生出了腺體的情況下。
裴渡的呼吸聲逐漸沉重。哪怕知道她是夢境裡虛構出的假象,他還是心存拘束,不願讓她見到如此狼狽的模樣,因而喉結微動,低低喚了聲:“謝小姐,我……”
隨即便是瞳孔驟然緊縮,從喉嚨裡發出一道猝然的抽氣音。
謝鏡辭的雙手順著肩頭徐徐向後,劃過少年人線條優美的脖頸,當終於來到後頸的位置,指尖用力,稍稍一按。
四處飛竄的電流刹那間遍布全身。
裴渡體會過這般感受,本就所剩無幾的氣力陡然散儘,隻能勉強靠在身後的巨石上,讓自己不至於跌倒在地。
他真是……太糟糕了。
想要迅速逃離這種無法忍受的燥熱,卻又不願掙脫謝小姐的觸碰,甚至想讓她更用力一些。
裴渡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急促又沉重,正在微微顫抖。
饒是自詡老油條的謝鏡辭,也聽得耳根發燙。
她雖然在ABO世界待過,但由於拿著乾啥啥不行的惡毒反派劇本,整天忙於埋頭乾壞事,從沒有過類似於臨時標記的經驗。
誰能告訴她,在那個世界裡算不上多麼稀奇的臨時標記……怎麼會曖昧成這個樣子啊。
身下皆是彙集如溪流的殷紅鮮血,鐵鏽般鬱沉的氣息彌散在荒蕪禁地。
當少女仰麵凝神,滿身戾氣的魔頭收斂了所有氣息,茫然無措地低頭看著她。
沒了發帶捆綁,墨一般的黑發淩亂垂於雙頰兩邊,襯得少年雙眸烏黑、薄唇殷紅如血。
麵上的淺粉逐漸加深,被染成蜜似的緋色,連眼尾都沁了紅,一直蔓延到眼眶之中。
“乖。”
謝鏡辭的聲調很穩,帶著不容反駁的篤定,卻也夾雜了幾分若有似無的、近乎於撩撥的笑意:“低頭。”
裴渡來不及細想其它,如同受了絲線牽引,順著她的意願低下腦袋。
那股浸著雨水氣息的木香更濃了。
耳邊就是他被極力壓抑的呼吸,謝鏡辭把腦袋靠近他頸窩,心臟狂跳。
她隻是個異性接觸經驗基本為零的情感白癡,奈何係統不做人,給出的台詞在她腦子裡嗡嗡作響。
謝鏡辭咬牙,故作鎮定:“難受嗎?”
迷蒙的熱氣在頸窩散開。
與她的肢體接觸似乎讓體內不適得到了稍許緩解,但這種感覺無異於飲鴆止渴,渾然無法填滿體內叫囂著的d隙。
裴渡心下迷茫,幾乎被那股撓心撓肺的燥熱占據所有思緒與感官,聞言長睫輕顫,掙紮著應她:“嗯。”
嗓音有點啞,尾音未儘,十足勾人。
謝鏡辭在心裡罵罵咧咧,試圖壓下臉上翻湧的熱氣,繼續生無可戀地念出台詞:“想要嗎?”
魚哭了誰知道,謝鏡辭哭了誰知道。
――救命啊!這段台詞也太太太羞恥了吧!簡直就是讓人沒耳聽的程度啊!
裴渡顯然沒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難受得厲害,眼裡如同蒙了層模糊的水霧,聞言輕輕吸了口氣,不明所以地問她:“想……要?”
四舍五入,就是想了。
就算他不願,霸道女總裁也不會遷就一隻金絲雀。
裴渡。
――真的真的對不起!!!她也隻是個受害者!!!錯的是這個世界!!!
謝鏡辭兩眼一閉,視死如歸地傾身向前。
尖利的齒,終於觸碰到最為敏.感、亦是最為隱秘的腺體。
與那夜酒後純粹的啃咬截然不同。
當腺體被咬破的刹那,濃鬱桃花香的氣息瞬間達到頂峰。
她的信息素強勢卻溫柔,好似烈日炎炎下的一道清潤溪流,緩緩淌入乾涸許久的皸裂土地,將每一粒躁動不堪的土壤渾然包裹。
這一切來得猝不及防,在前所未有的強烈衝擊下,裴渡脊背一僵,發出小獸嗚咽般的低啞嗚聲:“謝……”
單薄零散的字句很快被悶哼取代。
年輕的劍修身姿頎長,薄衫下的肌肉隱隱起伏,如今卻喪失了所有氣力,雙目茫然地倚靠在她懷裡。
那些從他口中發出的聲音,讓裴渡情不自禁心如鼓擂、麵頰滾燙。
他在與謝小姐做奇怪的事情。
他真的好過分,仗著做夢胡作非為,擺明了是在占她便宜――更為可恥的是,他在這種見不得人的情愫裡越陷越深,如同跌入深不見底的泥濘沼澤,心底卻隱隱奢求著更多。
恍惚之間,耳邊傳來謝小姐的聲音:“舒服嗎?”
一片空白的大腦容不得他細想,所有反應皆來自本能,裴渡沉聲回她:“……嗯。”
說完了,連自己都覺得孟浪。
謝鏡辭的齒,在他後頸滯留了好一陣子。
那股霸道的氣息長驅直入,不由分說便將他的知覺全部攪亂,等裴渡緩過神來,謝鏡辭已經不動聲色地把唇齒退開。
他渾身無力,加之低垂著腦袋,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把頭靠在了謝小姐的肩頭上。
回想方才發生的一切,羞恥與慌亂險些將他吞沒,裴渡竭力想要抬頭起身,卻發現自己動不了分毫。
近在咫尺的謝鏡辭亦是緊張。
她畢竟是個母胎單身的姑娘,哪曾做過如此越界的舉動,尤其裴渡的這副模樣……實在叫人臉紅心跳。
哪怕他不發出任何聲響,僅僅站在他身旁,都能讓謝鏡辭沒由來地心跳加速。
裴渡的呼吸撓得她脖子有點癢。
他似乎在調整氣息,隔了好一會兒,才在一片寂靜裡悶聲開口:“謝小姐……對不起。”
謝鏡辭一怔。
按照當下的局麵來看,主導一切的是她,霸王硬上弓的也是她,千錯萬錯,都怪不到裴渡身上。
她想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順口問他:“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因為――”
他說著頓了須臾,似是覺得有些羞恥,聲量漸低,幾乎快變成微不可聞的氣音:“我不應該在夢裡……對你做這種事情。”
什麼呀。
謝鏡辭被他說得有點臉紅,直到這時才意識過來,裴渡並不知道兩人的夢境已然相融。
在他的認知裡,謝鏡辭不過是場虛幻縹緲的夢中幻景,而導致了眼前這一切的,儘是來源於他心底的潛意識。
謝鏡辭突然有種莫名的錯覺,仿佛她成了個欺騙小白花感情、到頭來還裝得賊無辜的驚天渣男。
好在她的良心還沒徹底黑透,眼見裴渡當真生了愧疚與自責,心口一軟,出言低聲安慰:“沒關係,這裡隻是一場夢。無論發生什麼,她都不會知道。”
裴渡脫了力,仍是軟綿綿伏在她身上,聞言一默,遲疑地出聲:“……真的?”
謝鏡辭趕忙點頭:“真的!”
――所以她絕對是個徹徹底底的假象,真實的謝鏡辭從頭到尾都沒輕薄過他!
站在她跟前的裴渡似乎低低笑了一聲。
她還在為自己的小聰明點讚,後腰突然籠上一道熱氣。
少年人的雙手泛著暖意,極輕極柔地,一點點觸上她身體。
他的動作笨拙至極,有時碰到腰間軟肉,甚至會渾身僵硬,倉促地把手挪到另一處地方。
“讓我抱一抱。”
裴渡的嗓音全都融化在她頸窩裡:“……一會兒就好。”
謝鏡辭身子僵著,一動不動。
他被噩夢嚇了一跳,如今向她這個夢中唯一的正常人尋求安慰,應該算是合乎情理的舉動……吧?
“謝小姐。”
他的手指和尾音都在抖:“身上的傷很痛。”
謝鏡辭的臉再度很沒出息地開始發熱。
她心裡一團亂麻,嘴上不忘安慰:“回去給你擦藥。”
“……我總是一個人,他們都不要我。”
謝鏡辭隻想找床被子,把自己裹成一隻蜷縮的蝦。
“好啦。”
她梗著脖子說:“我這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他們不要,我要你就是。”
這場夢實在太安靜了。
魔物的嚎哭與叫囂都不見蹤影,隻剩下夕陽極儘曖昧的血紅,與源源不斷湧來的熱。
裴渡又從喉嚨裡溢出一聲笑音,埋在她頸間的腦袋稍稍用力,往前不甚熟練地一蹭。
謝鏡辭聽見他用耳語般的音量,喃喃對她說:“謝小姐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