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知道, 他無論如何,都不應當生出那樣天馬行空的、逾越的念頭。
可當後頸上的觸感輕飄飄落下,又在轉瞬之間消散無蹤, 他還是一時間忘了呼吸。
謝小姐方才是不是……
用嘴唇碰在了他後頸上?
心口的熱氣噴湧而出, 再砰砰炸開。
他前所未有地感到臉頰滾燙, 既想立馬轉身一探究竟, 又憂慮著不過是他自作多情,一旦真相被揭開, 這份鏡花水月般的狂喜便成了笑話。
謝小姐捂在他眼前的手掌稍稍一動。
“……方才見那裡沾上血汙, 就順手幫你擦掉了。”
其實是下唇。
係統白紙黑字寫了[按在床上親],謝鏡辭雖然不能忤逆,但能劃水啊。
她心思何其活絡,毫不費力便想到了解決之法,一步步誘著裴渡來到床前, 再以擦藥為名,暗戳戳在他脖子上烙下一個吻。
謝鏡辭做賊心虛, 迅速鬆開放在他眼前的左手, 心裡忍不住得意,朝係統比了個中指。
翻來覆去折騰這麼久,早知道想親一下裴渡這麼累,她還不如直接將他打暈――
不對。
謝鏡辭恍然一怔。
不對不對, 她方才可是……親在了裴渡後頸上。
不是什麼能夠被一筆帶過的簡單觸碰,而是用嘴碰了碰他,四舍五入,能算作她的初吻。
――結果她居然沒生出一丁點兒的暴怒和不情願, 而是在很認真地思考,應該用什麼方式親他更方便?
怎麼會這樣。
她腦子被僵屍吃掉了?
床上的少年無言撐起身子, 以低頭跪坐的姿勢微微偏過頭來。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裴渡的麵上儘是緋色,一雙細長的鳳眼往外輕勾,漾出不易察覺的紅。
他隻瞥她一眼,便很快垂下視線:“多謝謝小姐。”
“你我之間不必這般客氣。”
謝鏡辭被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折磨得神誌恍惚,隻覺臉上一點點升溫加熱。
眼前的景物似是毫無變幻,卻又仿佛扭曲成了大字一般的形狀,她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才發覺滿目都寫著“這個人被我親過這個人被我親過”。
向來沒心沒肺的謝小姐,十分少有地感受到了何為“做賊心虛”。
“畢竟大家也算是朋友你不用太見外,對了你不是想帶我去村子裡逛一逛嗎走走走!藥後散步走,活到九十九,聽過這句話嗎?應該沒有吧畢竟是我瞎編的哈哈。”
啊可惡!她怎麼會突然開始胡言亂語地抽風!
謝鏡辭在心底惡狠狠咽下眼淚,順勢轉身朝向門口:“順便可以把藥碗還回――”
未出口的言語全被堵在喉嚨裡。
當她轉身的刹那,一抬眼,就在門邊望見兩道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人影。
什麼叫流年不利,禍不單行。
根據“得知噩耗,手裡的瓷碗必被摔碎/縫衣的人必被紮傷手指/做菜必被劃破手指頭”定理,謝鏡辭手裡一顫,藥碗差點落地。
“你們完事啦?”
孟小汀嘴角帶了意味不明的笑:“我和莫霄陽聽說你們在這兒,就特意來看看。”
“嗯!嗯嗯嗯!”
莫霄陽一本正經,兩眼瞪得像銅鈴:“我們什麼都沒看到,真的!”
――你這有點太欲蓋彌彰了吧!不,簡直就是掩耳盜鈴啊!所以你們到底在門邊站了多久啊!
她完蛋了。謝鏡辭心如死灰,在這兩個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眼裡,她的人設鐵定瞬間蒸發,從誰都不愛的刀修成了個癡漢。
還是那種處心積慮、撒儘謊言,隻求能親吻裴渡一下的超級變態癡漢。
“放心吧辭辭!”
莫霄陽僅憑一句話,就把他們兩人的旁觀行徑出賣得徹徹底底,孟小汀眼看瞞不過去,豎起大拇指,對她傳音入密:“我們絕對不會把這件事告訴裴公子!你儘管大膽飛,我和莫霄陽永相隨!”
她和辭辭從小到大一起長大,從沒見她對哪個男人露出過這般柔情,小心翼翼不說,居然還玩起了偷親。
以謝鏡辭雷厲風行的性格,必定對裴渡傾慕到了骨子裡,才會做出這般姿態。天可憐見,真不知道她壓抑了自己多少時日,辭辭,你好慘呐!
多麼難能可貴,真愛,這絕對是真愛!
她嗑到了。
莫霄陽亦是劍眉一擰:“謝小姐,我的嘴最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從我口中套出哪怕一句話。交給我們,你就放心吧!”
他一直以為謝小姐的摯愛唯有鬼哭刀,沒想到鐵漢也有柔情。
看謝小姐那蜻蜓點水的動作,滿含了無儘憐惜,她定是愛極了裴渡,才會在一瞬間的觸碰後立即離開,不願被他察覺。
多麼卑微,卻又多麼溫柔,真愛,這絕對是真愛!
他嗑到了,甚至為她想好了旁白:這是被謝鏡辭放在心尖上的男人,隻有在他不注意的間隙,她才敢悄悄碰一碰他。
莫霄陽在心裡抹了把老淚。
好家夥,虐戀情深就在他身邊。
謝鏡辭一口血梗在心上:“不是不是!你你你們成天都在想什麼?我我我對他絕對沒有非分之想,不要亂猜!”
她她她怎麼結巴了!她暗戀裴渡?她和鬼哭刀成親都不會暗戀裴渡!
但謝鏡辭悲哀地發現,她解釋不出來。
係統的存在隻能被她一人知曉,在旁人眼裡,沒有所謂“人設”的強製力,她的的確確趁裴渡不備,蒙了他的眼睛偷親。
要死。
“方才我們一進屋,就見到謝小姐伸手擦拭血跡的景象。”
莫霄陽很是仗義地替她圓謊:“我還是頭一回見到,謝小姐做出這麼溫柔的動作。”
“對對對!”
孟小汀緊隨其後:“辭辭已經很久沒對誰這麼耐心了。”
她意有所指,說話時特意盯著裴渡瞧,末了加重語氣:“好―羨―慕――”
謝鏡辭:……
你們兩個為什麼也會變成類似“少爺已經很久沒對誰笑過”的工具人啊!
裴渡身處風暴之外,對傳音入密的一切內容渾然不知,這會兒聽見兩人這段話,心頭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撞。
原來謝小姐當真隻是在替他擦拭傷口。
可是……
除卻淡淡酸澀,自少年心間漸漸浮現的,亦有止不住的清甜。
謝小姐絕非同情心泛濫之人,她願意耐著性子為他擦拭,說不定……在謝小姐心裡,他是有一點點特彆的存在。
這已經足夠令他欣喜若狂。
“我聽說,你娘親被找到了。”
謝鏡辭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眼望向孟小汀:“她當前如何了?能帶我前去探望一番麼?”
*
之後總算是和陰差陽錯的暗戀戲碼拉開了距離。
這個被“神明”照拂的村落一夕之間模樣大變,幾乎被抽空靈力的修士們鬨鬨哄哄,幾乎鬨翻天。
眾人的心思截然不同。
有的認為夢魘欺人害人、將他們如同傻瓜般耍得團團轉,實乃萬惡不赦;有的惱怒於夢境破碎,願付出全身修為,隻求再回到夢中;更有甚者提出想和夢魘一同被關進鎖妖塔,哪怕被妖魔鬼怪撕碎,也要在美夢裡死去。
“真是瘋了。”
莫霄陽道:“絕大多數人在夢裡生活太久,已經忘了應該如何正常生活――虛假的幻夢,當真能叫人如此沉迷嗎?”
周公夢蝶,蝶亦夢周公。
修士們憑借神識感知世界,而在夢裡,亦是靠著來神識驅動。當他們整日整夜沉浸於幻夢,編織出另一個全新的世界,對於夢中人而言,說不定在那裡,才是他們更為熟悉的“真實”。
說到底都是一段經曆、一番體驗,隻要擁有清晰的神識進行感知,是真是假,似乎都並不那麼重要了。
江清意被安置在一間小屋裡,日光飄忽下沉,落在她臉上,映出的卻是了無生機。
這是個極美的女人,看上去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
她和孟小汀生有五分相像,比起天真懵懂的女兒,充斥於眉目間的,更多是殘月般靜謐的哀婉之色。加之柳眉微蹙、麵無血色,乍一看來病意難休,然而正是這副單薄的身體,為一個女孩搏來了無病無災、能像常人那樣活下去的未來。
“娘親不知何時才能醒來,但我能等。”
孟小汀看著她,眼底不自覺生出柔和笑意:“畢竟修真界裡,每個人都能活很長很長時間嘛。”
從前她過得渾渾噩噩,沒有太多想要爭取的東西,也沒有太多為之努力的理由,如今已截然不同。
為了那個願望,孟小汀願意咬著牙拚了性命地修煉,金丹,元嬰,乃至化神,把宿命一點點拉長,然後靜靜等待某一天,活著與娘親再見。
她會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