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我隻喜歡你。...)(2 / 2)

謝小姐之所以故意念出那些話,是想引他上鉤、自行承認。

裴渡太了解她了。

“抱歉啊。”

謝小姐的聲音悠悠傳來,伴隨著木質物體碰撞的輕響:“我路過桃樹,無意發現這個盒子,因為不知道裡麵裝著什麼東西,就打開看了一下。”

盒子被推到他麵前。

裴渡腦子裡轟地炸開。

他寫過太多關於謝小姐的文字,這個盒子裡裝著的內容,其實已經記得不甚清晰。沉默一瞬,少年人修長的手指緩緩觸上木盒。

上天保佑。

隻希望裡麵不要有太過直白的言語。

木盒被擦拭得一塵不染,裡麵的紙頁同樣擺放得整整齊齊。

他目光沉沉,遲疑著看向第一張。

[謝小姐舉世無雙,當今刀法第一人。]

吹飛了。

因為是草稿,因而寫得隨心所欲、肆無忌憚,裴渡心亂如麻,來不及看完,便將它匆忙掀開,來到下麵的第二張。

裴渡指尖發顫。

他想起來了,當時有人在比武時慘敗給謝小姐,心中憤懣,說她下手太狠,不知輕重。

他隻覺得此人無理取鬨,揮手寫下幾行大字:[倘若能與謝小姐比上一場,哪怕被打進醫仙堂,也應當心滿意足。]

這種話當然不能貼上告示板。

……怎麼能被她親眼看到啊。

再往下,是有人說她性情孤僻、沒什麼朋友。

他生氣地寫:[謝小姐自有我來仰慕,無需閒雜人等多加關心。]

裴渡臉紅到幾欲滴血,繼續往下看。

這張更過分。

是他夜半想起謝小姐,為她描出的一幅小像。

他沒學過畫畫,畫成了銅鈴眼,下巴尖得能戳死人,雙唇像一朵半開半合的野菊花。

“謝小姐。”

裴渡徹底沒有勇氣繼續往下看:“……對不起。”

“這有什麼對不起的?”

謝小姐語氣很輕,聽不出太多情緒,忽然轉了話題:“在我離開瓊華學宮的時候,你是不是登上山頂,給我留了六十六個願望?”

裴渡眸子裡生出幾分驚異,困惑地抬頭看她。

他的確那樣做過,可謝小姐理應不會知道。

更何況那天……還出了那種事。

“我和孟小汀經過後山,見到了其中幾份。”

謝鏡辭聲線輕軟,心下卻不知為何緊緊一縮。

她有些緊張,躊躇著這個問題的答案,小心翼翼問他:“但它們,好像沒被埋在山上。”

被他精心準備的、無比虔誠的願望四處飄散,去往山林裡不為人知的角落,如同被丟棄的垃圾。

她不覺得裴渡會把它們扔下山。

“上山的時候,”他指尖一動,“遇見了裴鈺。”

裴鈺比他大上許多,早就離開了學宮,那日之所以會出現,是因受了學宮邀請,給新入門的小弟子傳授經驗。

那人身邊跟著一群朋友,見他抱了個盒子上山,心生捉弄,便悄然跟在裴渡身後。

他們也知道那個關於願望的傳言,將他團團圍住,想奪過木盒一探究竟。

然後便是一通亂戰,劍氣、靈符和拳頭一股腦砸下來,木盒順勢從手中脫落,墜下山崖。

連帶著他滿心的希冀與願望。

那時他們是相同的年紀,同處於學宮之中,相距不遠,卻也隔著遙不可及的天塹。

謝鏡辭與好友立在山腳,手裡握著桃花味小甜糕。錦織羽裳價值不菲,為她擋去如刀如刃的午夜寒風,月色緩緩流淌,照亮一片坦途的光明人生。

裴渡靠坐在山頂靜默無言的老樹旁,星光清清冷冷,映出他嘴角殷紅的血跡與狼狽傷疤,細細看去,還有滿地被踩碎的奢望與自尊。

他用力把孤獨咬碎,與血肉一同吞進肚裡,然後抬起視線,目光溫柔,望向天邊那輪遙不可及的月亮。

無論如何,他們總歸是處在同一片月色之下。

謝鏡辭安靜了好一會兒。

得了旁人的關注與仰慕,她理應感到開心,可此時此刻,心中卻隻剩下難熬的苦澀,被用力一揪,連帶著眼眶都在發酸生熱。

目光落在裴渡所作的肖像畫,下麵隱約寫著一行小字:[謝小姐,對不起,你眼睛很漂亮,我卻畫成這般模樣。]

他隻能像這樣對她說話,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

笨蛋。

“裴渡。”

謝鏡辭動作生澀,雙手環上他後頸,注視著少年人漆黑的眼睛。

羞怯的念頭一絲也不剩下,她忽然輕聲笑了笑:“其實我的眼睛並沒有很漂亮――但它現在是了。”

裴渡這麼笨,她要是再不對他好一些,那他該怎麼辦啊。

裴渡微微愣住,還沒猜透這句話的意思,便聽她繼續說:“因為比起從前,它裡麵多出了一個更漂亮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

他的心跳開始逐漸紊亂。

謝小姐的瞳仁裡躍動著火光,在一片曖昧光暈裡映出的,是屬於他的影子。

“你還要心甘情願上當受騙?”

那團黑氣道:“以她的性子,怎會講出這種情話!”

可少年雙目迷蒙,並未對它做出回應,而是顫聲回答:“……我。”

謝鏡辭嘴角更彎:“那你猜一猜,在我心裡,誰最好看?”

這是一步接著一步的陷阱,溫柔的攻勢令人無法抵抗。

裴渡感受著她的溫度,怔忪著答話:“我。”

“嗯。”

謝小姐露出頗為滿意的笑,聲音壓低,魂牽夢縈:“那你覺得……我最最喜歡的人誰?”

裴渡幾乎要軟成一灘泥。

喜悅的、如蜜糖一樣的情緒遮天蓋地,將心中的自厭自卑與患得患失衝刷殆儘。

他輕輕吸了口氣:“……我。”

“不行哦,你聲音太小,我沒聽清。”

謝鏡辭握緊雙手,能感到因緊張滲出的冷汗。

她覺得自己像個引誘正經書生的妖精。……妖精就妖精吧,一回生二回熟。

“你看啊,嘴和耳朵隔了那麼遠的距離,繞著路,彎彎拐拐才能進去。”

她的雙手慢慢環緊,裴渡心如鼓擂:“我聽說,貼在彆的地方,才能把想說的話傳到心裡哦。”

他看見謝小姐笑著仰頭,朱唇輕揚,如同攝人心魄的小鉤。

周身儘是火一樣的溫度,裴渡抿唇,低頭。

一觸即陷。

軟軟的、無比綿柔的觸感將他渾然包裹,隻不過輕輕一碰,就能讓整具身體都氣力全無。

清冽的木息與淡淡清香彼此吞噬,空氣蔓延開灼人的熱。

裴渡小心翼翼將她觸碰,長睫輕顫,對上謝鏡辭漂亮的眼瞳。

他說:“謝小姐……喜歡我。”

“不對。”

他的親吻拘謹溫柔,不似在山洞裡那般纏綿,薄唇柔柔一貼,莫名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撩人。

謝鏡辭很喜歡這種感覺,心情愉悅地彎起眼睛:“還要再深一點。”

裴渡呼吸一亂。

他極力忍下心頭洶湧浩瀚的羞赧,麵上溫度更燙,用低啞的喉音告訴她,也像是在對自己說:“謝小姐……最喜歡我。”

他居然親口說出了這樣的話。

裴渡緊張至極,祈禱這不是可笑的自作多情,在劇烈顫動的心跳裡,聽見謝小姐的一聲笑。

“還要再再深一點。”

近在咫尺的姑娘伸手捧著他麵頰,在泛紅的眼尾輕輕一按。

僅僅是這樣看著他,謝鏡辭一顆心都能倏地化開。

“能得到你的喜歡,是我一生之幸。”

這樣的話,倘若是在曾經,她隻會覺得肉麻。

可麵對著裴渡,一切言語全都不受控製,從心頭徑直來到舌尖,迫不及待、雀躍不已,隻想讓他聽見。

飛快跳動的心臟,不知何時趨於了平緩。

但它偏又極重,沉甸甸敲打著胸腔,讓渾身血液都開始沸騰不已。

謝鏡辭壓下緊張,沉聲對他說:“傾慕並不是令人羞愧的事。被你喜歡,我真的超級、超級開心,甚至於,以我對你所做的付出,其實並不能配得起這樣的喜歡。”

不是這樣的。

裴渡下意識反駁:“謝小姐,是我不配――”

剩下的話,被柔軟唇瓣封在喉嚨裡。

“對不起,現在才知道那些事情。你一定很辛苦……要是早些遇到就好了。”

她一下又一下輕輕碰上少年的薄唇,瞳孔裡是柔和的琥珀色燈光,聲線軟得像風:“我會努力與你相配的,裴渡。”

這是她遲到了十年的回應。

在混亂識海裡,不知名的黑氣忽然沒了聲音。

夜色寂靜,謝小姐一點點壓著他的唇,並未深入,淺嘗輒止,卻意亂情迷。

裴渡連心尖都在戰栗,再次聽見謝鏡辭的耳語。

“再再深一點的意思是――”

她說:“裴渡,我隻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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