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奪舍,最重要的便是一具能與神識完美契合、完完整整的軀體。
它自異界而來,本身就與這個世界裡的所有人格格不入,唯一能奪舍的對象,唯有裴渡。
一旦裴渡的身體出現紕漏,黑氣注定淪為無主的遊魂。
謝小姐的眉頭舒展了一些。
裴渡看出黑氣生了猶豫,眸色漸暗,步步緊逼:“閣下若再作亂,我便以萬劍訣自戕;倘若能安分等到蠱毒解除,在下必將履諾。”
這句話若是出自彆人口中,魔氣定是不信。
但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裴渡所言句句屬實。
它見過少年的全部記憶。他看上去循規蹈矩,其實骨子裡是個固執至死的瘋子,為了謝鏡辭,什麼事都能乾出來。
更何況裴渡一向不惜命。
“……口說無憑。”
魔氣遲疑,像是笑了笑,尾音陰冷至極:“不如你先自毀神識,隻勉強吊一口氣。這樣一來,我到時候能順利進入體內,你也沒有反悔的餘地。如何?”
自毀神識,無異於自戕。
顧明昭與莫霄陽仍在同白婉相鬥,元嬰與化神的修為彼此碰撞、搖山振嶽,四下皆是山搖地動。
在震耳欲聾的嘈雜聲響中,少年薄唇輕啟:“沒問――”
裴渡沒把話說完。
兩個字堪堪出口,便有另一道聲線驟然響起,毫不留情地將他打斷:[沒問題個錘子!不過是個偷渡客,還真當自己有多了不起,猖狂至此,把天道當成了擺設嗎?]
他一愣,心口用力跳了跳。
[我說過,這道魔氣由我們來處理。]
係統的語氣裡隱有不悅,似是動了怒氣:[未經允許擅自進行位麵穿梭,是天道絕對禁止的行徑。之所以還讓它留在這裡,是因為近日以來時空混亂,倘若強行打開通道,很可能引起更強烈的動蕩。按照我們原本的計劃,是等風波漸漸平息,再解決這團魔氣的事宜。]
它說著一頓,笑得冷然:[出事了算我的,這玩意兒今天必須滾回老家。]
滿林肅殺,那邊的魔氣還在兀自開口:“你同意了對吧?也彆怪我過分,我隻是想得到一具身體,人各有誌嘛,總要為自己謀出路。”
它說得興奮,沒料到話音方落,居然聽見一道古怪又陌生的嗓音:[嗬。]
像是不屑的冷嗤。
耳邊的聲音太多,很快將它吞沒。魔氣停了一瞬,並未多加在意,自顧自繼續說:“裴公子,自毀神識,你打算從哪裡開始?”
回應它的,是一聲更加清晰冷冽的[嗬嗬。]
這回它終於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了。
不留絲毫緩衝的空間,那道古怪嗓音繼續響起:[在這個世界玩得開心嗎?]
如果魔氣擁有軀體,此刻一定會感到脊背發涼。
耳邊的聲音並非來自在場任何一個人,而是從它身體裡溢出來,如影隨形。
更何況……它還說了“這個世界”。
謝鏡辭同樣聽見係統的聲音,有些驚訝地抬眸。片刻之後,又聽見它嘲弄般的冷笑:[玩夠就該滾回去了。]
識海裡的魔氣明顯顫了一下。
它猜出聲音主人的身份,那兩個字徘徊在心口,有如千斤重壓,讓它連說話都不自覺降低語氣:“你……天道?”
不遠處的白婉凝神聚力,五行咒法逐一爆開。莫霄陽拔劍去擋,劍尖斬斷片片寒芒。
裴渡用劍撐地,勉強支撐起身形:“前輩,可它如今被困於謝小姐識海中――”
係統仍是回以輕哼:“聽見它方才叫我什麼了嗎?”
它是屬於天道的意誌。
既是天道,自然無需遵循條條框框的諸多法則。
因為它就是世界的法則本身,百無禁忌,所向披靡。
“等、等等!”
魔氣四處亂竄,倉惶不已:“不要送我回去!我不想跟著那家夥一起死!”
刹那之間,氣氛驟凝。
莫霄陽等人的戰鬥仍未告終,氣焰滔天。在謝鏡辭置身的方寸土地,卻突然陷入了古怪的靜默。
粘稠的空氣仿佛有了重量,不斷翻湧回旋,一時間呼吸困難,聽不見聲音。
這處通道由係統私自開出,沒有多麼氣勢磅礴的勢頭。但見兩側氣息暗湧,視野之中漸漸出現微妙的扭曲,很快加劇加深,化作一團混濁漩渦。
而在謝鏡辭識海之中,陡然闖入一道不由分說的力道,長驅直入,將魔氣一把拉出體外。
它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一氣嗬成,作風亦是雷厲風行、毫不拖泥帶水。看上去十足威風,唯有謝鏡辭明白,係統背負著何等壓力。
它對她說過,在千千萬萬個小世界裡,身為係統,它們隻能旁觀,不可插手。
如今的所作所為顯然違背了這個原則,更不用說它違背天道旨意,提前打開位麵通道,等一切塵埃落定,不知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她心中百感交集,話語臨近嘴邊,終究隻低低道了聲:“多謝。”
[我隻是看不慣它,不是特意幫你。]
係統冷哼:[……畢竟我們倆也當了那麼久同僚,都這種時候了,我總得有點作用。]
它隻當一切落幕,接下來隻需祈禱顧明昭等人能戰勝白婉,沒想到謝鏡辭沉默須臾,又沉聲開了口:“這個漩渦就是位麵穿梭的通道?”
係統沒想太多,用了開玩笑的語氣:[問這個做什麼?你莫不成還想過去?]
謝鏡辭沒有出聲。
它頓時一震:[不會吧,你真想過去?你你你――你是為了那個世界的裴渡?!]
[你可能不知道,這個通道是我強行打開的,不保證時效,也不穩定。]
它斟酌一番,加重語氣:[而且你應該清楚吧?平行世界的裴渡早就入了魔,與你所熟識的他完全不同。那個世界的謝鏡辭沒能醒來,他一旦見到你,保不準會做出什麼事情――如今位麵混亂,倘若被他困在那裡,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來。]
謝鏡辭隻是搖頭:“不會的。”
她知道兩個世界不能混為一談,可即便入了魔,在位麵裂縫出現的時候,裴渡還是會選擇不做打攪,獨自等待不為人知的死亡。
無論有過怎樣的經曆,他本質都是裴渡。不管在哪個世界,謝鏡辭都心甘情願給予他全部的信任。
[真搞不懂你怎麼想的……我努力撐一撐,你速戰速決。]
係統歎了口氣:[確定要去?]
“嗯。”
謝鏡辭拭去嘴角血跡,再睜眼時,雙目一片澄澈清明:“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