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一名女子咬牙切齒:“烏澤算個什麼東西?謝鏡辭定能把他揍成泥!”
俗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烏澤在擂台上得罪了那麼多人,如今搖身一變,全成了謝鏡辭的臨時親友團,儘心儘責之程度,連謝疏雲朝顏都甘拜下風。
台上的謝鏡辭不會去想這麼多。
鐘鳴已起,擂台驟開,任何多餘的思緒都可能導致敗北。
“鬼哭刀。”烏澤朝她笑了笑,一眼認出謝鏡辭手中長刀:“刀是好刀,隻願莫要被主人辱沒,變成一無是處的廢鐵。”
這是句再明顯不過的挑釁,謝鏡辭回以微微一笑。
這仿佛是個無聲的訊號。
兩人同時動身之際,周遭冷風乍起,隻聽得萬千鬼哭,千百嗚咽,空蕩無物的大漠暗芒回旋,竟不知自何時起,生出了道道鬼魅般的影子。
烏澤斂眉,於心中默念口訣。
鬼哭刀生性陰戾,以無數血肉滋養而成,是名滿天下的邪刀。謝鏡辭所習功法必定偏於陰寒,與他這個鬼修遇上,要想贏,隻能比他更戾更凶。
但區區一把刀,如何能抵禦千百邪祟?
訣畢風煙起,月下魍魎生。
浮動的暗影徐徐而出,好似墨汁四散,凝出不甚清晰的人形,稍一停滯,便如暗潮四起,倏然向謝鏡辭一人湧去!
鬼魅蕭蕭,長刀亦是蕭蕭。
謝鏡辭身法極快,鬼哭刀嗡鳴如縷、錚然不休,於側身之際劃出一道圓弧,好似紅月淩空,須臾一個變招橫刺而下,便將幽影攔腰斬斷。
鬼魅愈來愈多,彙作奔流之勢,幾乎遮掩了謝鏡辭的影子。
再看蒼蒼大漠,隻見亂雲如絮,遮掩冷然月色。四下蔓延開血一樣的紅霧,石壁上、沙石中、地麵下,皆湧現出混沌不堪的影子,隻需一瞥,就能讓人脊背發涼。
“這――”
孟小汀打了個哆嗦:“鬼修的招式都這麼可怕嗎?”
“孟小姐可是覺得害怕?”
龍逍坐在她身後,聞言立馬接話:“我家的門客裡,有好幾個都是鬼修。不如我將他們引薦給孟小姐,平日裡多打一打練一練,膽量自然就上去了。”
莫霄陽神色複雜,頗有些同情地看他一眼。
“萬鬼噬心。”
裴渡蹙眉:“這是烏澤常用的招式,能將對手困於幽冥之中,受百鬼啃噬……聽聞那位自行了斷的修士,就是受了這道邪法折磨。”
幽魂一個接著一個現身,仿佛沒有儘頭。
黑影太濃太重,圍在謝鏡辭身邊聚作一團,竟如同海浪浮空。孟小汀看得心驚膽戰,忽然瞳仁驟縮,猛地吸一口氣。
萬裡風煙,一息霜月。
然而這輪月亮並非高高懸在天邊,亦非澄明亮黃,而是一彎殷紅如血,恣意騰卷於半空,旋即嗡地一鳴――
於是混沌鑿開,翻江倒海卷巨瀾。
勢不可擋的刀風急急如刃,劃空之際儘斬西風。
謝鏡辭已被啃咬出道道血口,血珠如縷落於刀尖,再被用力前揮,散在濃稠紅霧之中。鬼哭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暗光,好似她握一輪血月在手,所過之處魍魎儘退,哀嚎聲聲。
她將靈力聚於長刀之中,所向披靡的煞氣蕭颯幽寒,因殺機太重,竟連鬼魅也不得不退避三舍,狼狽奔竄。
烏澤饒有興趣地挑眉,再起手,整個人身形驟暗,溶於淒淒暮色中。
“化魂。”
莫霄陽生在魔域,對鬼修的功法了解頗多,下意識開口:“此法既可隱匿行蹤,也能使自己迅捷如幽風,偷襲常用。”
但烏澤此番用上,目的顯然不是為了偷襲。
謝鏡辭感受到空氣裡的靈力波動。
一股利箭般的氣息頃刻靠近,她堪堪閃過,下一瞬,便又從四麵八方湧來更多。
烏澤不會輕易置她於死地,但會於無形中將她死死壓製,如同逗弄無能無助的白鼠,在一旁興致勃勃觀察反應。
真是有夠惡趣味。
謝鏡辭皺眉,竭力感知他的動作。
對方無影無形,難辨行蹤,而恰恰修為勝她許多,威壓一蓋,很難感應到氣息所在。
唯一能辨明來向的……唯有那一簇簇淩厲的風刀。
烏澤的動作毫無規律,但靜心細細思忖,尚有貓膩可尋。
他環在謝鏡辭身側飛速而行,循著狂風淩亂的軌跡,這一瞬在她身後,那麼當她出手的間隙,隔著數個須臾――
隻可惜修真界裡,尚未流行後世網絡遊戲裡的“預判”一詞。
她並無十足把握,要想破局,唯有殊死一搏。
一束風刀徑直刺向左臂,謝鏡辭並未躲開。
看台之上,孟小汀屏住呼吸,看她側身握刀,向身前刺去。數道靈力劃過身側,引出鮮血如絲,在愈發濃鬱的血霧裡,謝鏡辭眸光一動。
眼看長刀一往無前,於須臾之際,竟忽然生出一個變招,向斜後方向猛攻!
方才的直刺不過一道佯攻,避免他見勢閃躲。
孟小汀激動得一把揪住大腿:“烏烏烏澤!”
血霧橫飛,高挑蒼白的青年默然現身。他此刻已然無法抵擋,速速於心頭默念口訣,揮手回擊。
於是暗影叢生,滔天黑潮宛如翻江巨浪,頃刻間奔湧而前。他被迫還擊,卻心知肚明,謝鏡辭不可能贏得了他。
他們兩人皆是修習陰寒之術,而論修為,他定然淩駕於對手之上。
謝鏡辭卻是一笑。
她擅長的……可遠遠不止一種術法。
隨少女手腕輕揚,長刀掠空,走勢竟又是一變!
三尺白芒寒如水,躍躍沉吟欲化龍。
圓弧之上汙濁消散,退罷纖塵,宛如閒雲收儘,玉鏡空浮,一輪白泠泠的月牙灩灩團團,直斬龍闕,所向披靡。
百鬼叢生之際,月影初初浮空。
弦月生輝之時,邪祟魍魎皆散去,四下俱靜,唯有霜重雲疏。
烏澤滿腔自信,欲要與她一決高下,因而出手之際,會動用極陰極戾的功法,力求碾壓。
謝鏡辭早便猜出這道心思,揮刀所用的變招,正是最克製邪術的佛門術法。
“這是……”
有人驚呼出聲:“佛門的‘月下逢’?這不是棍法的走勢嗎?她她她、她怎麼用成了刀功?”
“謝鏡辭嘛,在學宮那會兒就是個老裁縫了,什麼都能學著用。”
另一人嘖嘖稱奇:“不過鬼哭刀生性陰戾,她能以它用出這一招,實在不簡單。”
他身側的漢子倒是直爽,猛地一拍大腿:“這都能贏,厲害啊!”
刀尖對準青年咽喉的刹那,周遭風聲俱寂。
烏澤尚未從落敗中回過神來,神色微怔。
謝鏡辭方出學宮,在此之前雖然小有名氣,但於絕大多數人而言,隻不過是個天賦異稟的小輩。
他是真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會這一招。
鬼修遇上佛修,會儘量避免使用太過陰邪的術法,以免遭受壓製。想來她心知修為不敵,隻能智取,從一開始便做好了打算,因而所用之術,都是規規矩矩的刀功。
他最後下的死手,反而成了作繭自縛。
“輸了輸了,沒意思。”
烏澤踹開腳下一堆沙礫,聲調懶散:“喝酒去喝酒去,刀法還不錯。”
謝鏡辭揚唇笑笑:“前輩,承讓。”
她為靠近烏澤,來不及躲開四麵八方襲來的風刃,如今傷口猶在烈烈生痛,但尚不可掉以輕心。
因為接下來……便是她與裴渡之間的對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