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鏡辭失笑:“嗯。”
等酒宴落畢,暮色已是微沉,臨近回房時候。
裴渡之前服了醒酒的丹丸,總算不至於當場昏迷不醒,唯有步伐稍顯不穩,算不得大事。
臥房居於裡院之中,庭前兩樹梅花暗暗生香。在鋪天蓋地的雪色裡,隻能見到團團簇簇的白,竟快要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肆意綻開的花。
與不久前喧嘩不堪的場麵相比,房中未免太過安靜。
先是房門被關上的吱呀聲響,再是裴渡沉沉的腳步,最後甚至能聽見他綿軟的呼吸,帶了絲絲縷縷熱氣,灼得謝鏡辭耳根發燙。
洞房之夜應當做些什麼,她心知肚明。
謝鏡辭摸了摸耳垂。
她即便看過再多話本,腦子裡裝了再豐富的理論知識,可之前的親親抱抱也就罷了,如今不著寸縷,肌膚相親,無論哪個詞都能讓她心生緊張。
但是……
識海裡的元嬰小人捂著臉打了個滾,兩腿蹬個不停。
她真的真的好期待啊。
兩人都是初出茅廬的新手,謝鏡辭順勢坐在床邊,笑意幾乎止不住,隻能抿了唇抬頭看他。
裴渡也在注視她的眼睛。
他眼中仍有霧一樣的暗色,眼底則是淺淺緋紅,順著鳳眼上挑的弧度輕輕一勾,十足漂亮,也十足勾人。
謝鏡辭原本有些緊張,見他模樣呆呆,不由噗嗤笑出聲來,抬手晃了晃:“回神回神。”
她說著輕咳一下,佯裝出不甚在意的語氣:“接下來要做什麼,你應該知道吧?”
“……嗯。”
裴渡這才眼睫一動,沉沉應聲。
窗外一團積雪從房簷落下,悶悶的響音拂在耳膜。與它一並響起的,還有衣物摩挲與邁步前行的聲音。
裴渡在一步步朝她靠近。
謝鏡辭悄悄攥緊袖口。
少年身形頎長,立在床邊時覆下濃鬱漆黑的影子。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落在她側臉,順著眼尾徐徐下行,裴渡力道很輕,仿佛在撫摸易碎的瓷器。
所及之處並非虛妄,謝小姐真真正正坐在他身前。
從今日起……她便是他的妻子。
他的目光太過熾熱,仿佛藏匿著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謝鏡辭被看得耳根發熱,稍稍彆開視線。
她聽見一道低不可聞的笑聲。
“謝小姐。”
裴渡俯著身子,用雙手勾勒出她側臉的輪廓,薄唇貼在耳邊,用了耳語般的音量:“我好開心。”
冬日陰冷刺骨,他開口時卻吐出團團熱氣。
先不說這樣的語氣欲意太濃,如同悄無聲息的引誘,單論那絲絲縷縷的吐息,就能從耳垂一直蔓延到脊椎,帶來酥酥麻麻的癢。
謝鏡辭抖了一下。
她已經快要受不了,裴渡卻還在用唇瓣輕蹭耳廓:“自十年前起,我便心悅於謝小姐。”
他不是善於言辭的性子,往往處於被撩撥的那一方,在今日,裴渡想告訴她更多。
他有那麼那麼愛她。
“其實最初的時候,我沒想能……能像如今這樣。”
來自偏僻村落的男孩沉默寡言、伶仃瘦弱,與她隔著天塹一般不可逾越的距離。對於那時的裴渡而言,隻要能遠遠看她一眼,便足以叫人歡喜雀躍。
被裴家收作養子,再到與她在學宮相遇,一切都顯得不那麼真實。
“當初你來到鬼塚,告訴我不會解除婚約。”
他喉音有些喑啞,似是哽了一下:“我那時……以為在做夢。”
那是裴渡一生中最為頹廢落魄的時候。
可當他見到那抹逐漸靠近的影子,無比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呼吸與溫度,那短短一瞬,亦是他除卻今日以外,最為高興的時候。
仿佛所有靜默無言的仰慕都有了回應,在無邊黑暗裡,闖入一團足以點燃整個世界的亮色。
他的滿腔心動根本無處可躲。
覆在側臉的雙手緩緩向後,環住謝鏡辭後頸。
她的心口幾乎化成一灘水,側眸看去,隻能見到少年晦暗不明的眼瞳,以及濃鬱又曖昧的紅。
“在學宮遠遠見到謝小姐一眼,能開心整整一天;見到你與師兄切磋,連湛淵也會不高興。”
裴渡說:“我很早就想接近謝小姐,但我修為不高,性子沉悶,不懂如何才能討你喜歡,害怕靠近以後……會把你嚇走。”
他說著一頓:“對不起,如今我還是不夠好。”
才不是這樣。
謝鏡辭下意識想要反駁。
然而尚未張口,近在咫尺的少年便吻上她耳垂:“我有的不多……但全都是你的。”
像是被什麼東西噗通射中了心口。
在凜凜冬夜裡,萬物都消匿了聲息,臥房之內寂然無風,謝鏡辭聽見他說:“夫人。”
……啊。
元嬰小人安詳躺平,閉上眼睛時,嘴角揚著愈發猖狂的笑意。
“什麼叫‘不夠好’,我夫君自是天底下最好的。”
一聲“夫君”出口,謝鏡辭便見到他耳根泛起的紅,一時沒忍住笑意,側頭親了親:“夫君夫君夫君,夫君怎麼臉紅了?”
“謝――”
他越是心慌,麵上就越熱,下意識想要製止她的調笑,剛一開口,又在轉瞬之間停下。
裴渡:“……辭辭。”
於是謝鏡辭笑得更歡,兀地仰頭,吻上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這裡也是我的嗎?”
他被直球撞得有點懵,後知後覺點頭:“嗯。”
謝鏡辭動作沒停,又親了親緊抿的唇邊:“這裡呢?”
裴渡感到莫名的緊張,心跳隱隱加速,有些許遲疑:“……嗯。”
果然下一瞬,一隻手陡然落在他胸前,順勢往下來到小腹,輕輕下壓。
少年動作瞬間僵住,聽見她無比貼近的低語:“用衣物擋住這裡和其它地方的話,就不算是我的了,對不對?”
“其它地方”是指――
她感受到裴渡瞬間升高的體溫。
謝鏡辭竭力調整呼吸,按耐住撲通撲通的心跳。
裴渡期待這一天許久,她又何嘗不是。
無論綠茶,暴君,病嬌,霸總還是嬌氣包,即便沒有記憶,在那麼多個截然不同的人設裡兜兜轉轉,能被她所鐘情親近的,唯有裴渡一人。
從頭到尾,始終隻有他。
他在泥沼裡獨自生活了那麼多年,沒有被人在意和疼愛的時候,前行的每一寸,都是舉步維艱。
謝鏡辭想把擁有的全部甜糖一並送給他,也想讓裴渡知道,他一點都不差勁,在這個世上,有人在很努力很認真地喜歡他。
這樣想來,之前那些快要把胸腔填滿的羞赧竟少了許多。
“你方才對我說了這麼多,作為回報――”
木桌上的紅燭倏然一閃,窗邊風鈴叮叮當當。
燭光與月色兩兩相溶,光影昏黃,裴渡瞥見她纖細白皙的脖頸,以及淩亂四散的衣襟。
身著婚服的姑娘有如灼灼璞玉,輕輕握住他指尖,劃過鎖骨,再往下:“夫君……想知道我更多的秘密嗎?”
於是燈火倏滅,簾帳聲起,在渾然降臨的暗色裡,謝鏡辭嗅到溫熱的竹樹清香。
當一切歸於平寂,回到最為本真的人物設定,此時此刻,她是謝鏡辭。
作為原原本本的謝鏡辭,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深深渴慕著裴渡。
冬夜漸深,月華如鉤。
窗邊是疏枝橫玉瘦,雪色映回風,較之常夜,泠泠清光更多。
當少年綿軟的薄唇與她相觸,謝鏡辭想,待得明日,定是晴空萬裡的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