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利用這種思維慣性,便能反將一軍。
當裴鈺承認自己見到過往記憶的那一瞬,注定滿盤皆輸。
“留影石是個好東西。”
謝鏡辭揚唇笑笑:“幻境也會被一並記錄在留影石裡,一旦被更多人見到,裴道友恐怕百口莫辯吧?”
右手暗暗捏緊。
裴鈺強壓怒氣,眼底陰戾難辨:“你想要什麼?”
“你這樣回答,就算默認了陷害過裴渡?”
她眸光微動:“我想要――”
不等謝鏡辭說完,便有一道疾風襲來。
――裴鈺攻勢極快,竟徑直向謝鏡辭猛攻而去!
橫生的殺意裡,少年眼底生出一絲冷笑。
他不是唯唯諾諾、任人宰割的性子,既然被謝鏡辭抓住把柄,最好的法子,便是讓她永遠閉嘴。
隻有死人不會說話。
多虧憶靈殘殺了無數修士,讓這鬼地方隻剩下他們三人。他方才用神識一探,謝鏡辭與孫天青的確靈力全無,要想瞬殺他們二人,可謂輕而易舉。
湛淵不見蹤影,好在裴鈺仍有靈力傍身。
眼看白芒如箭,氣勢洶洶向她轟然湧去,滿林肅殺中,卻傳來另一道劍氣。
以及一道他再熟悉不過的……掌風。
劍氣將他的靈力斬為齏粉,掌風則重重打在他脊背上。
屬於上位者的威壓浩浩蕩蕩,根本容不得反抗。裴鈺噗地吐出一口鮮血,下一瞬,目光劇震。
他見到完全超乎想象的景象。
四麵八方的樹林逐一消散,當最後一抹綠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澄淨藍天,以及一片廣袤海灘。
幻術世家。幻術師。
原來從頭到尾,他所見到的……全都是假象。
他們根本不在琅琊秘境,而是置身於東海海邊;附近更不止他們三人,放眼望去,滿是修真界裡的熟麵孔。
謝鏡辭騙了他兩回。
先是誘他承認所做之事,繼而逼他動手,將過往之事暴露無遺,哪怕旁人並未見到真正的記憶,僅憑他的反應,也能明白一切。
想來其實有很多漏洞,比如孫天青靈力全無,必不可能編織幻境;又比如謝鏡辭向來謹慎,根本無需提前告訴他留影石的存在,待得離開琅琊,直接公之於眾便是。
可當時情況危急,裴鈺根本來不及細想,畢竟她騙了他一回,怎麼能接著騙第二遭?
他心心念念留影石中的影像,沒成想真實情況更糟――這一回,是他親自在所有人麵前演了一場大戲。
謝鏡辭她是人嗎?!
“裴前輩,方才的一切你都見到了。”
謝鏡辭斂去笑意,微微振聲:“裴鈺在鬼塚陷害裴渡,如今又對我起了殺心。”
置身於幻境的時候,她同樣十分緊張。
當時憶靈身死,孫珞很快帶著援兵來到此地。裴渡的靈力與湛淵劍彼此輝映,即便易了容,也很快被輕易看出身份。
她情急之下想出了這個法子,利用兩重幻境與思維盲區,層層擊破、步步緊逼,不借助憶靈的力量,也能讓裴鈺自行暴露。
裴渡救過孫家幼子,於情於理,孫天青和孫珞都會幫她。
“爹……娘!”
察覺到掌風的來源,裴鈺不自覺瑟瑟發抖:“你們、你們聽我解釋!我――”
他話到嘴邊,才發覺想不出任何解釋的理由。
“所以說,”有人遲疑道,“如幻境中那樣,裴渡體內的魔氣……是被白夫人硬生生渡進去的?那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他們曾經的嫉惡如仇又算是什麼?一個笑話,或是諷刺?
被所有人厭惡的邪魔,其實自始至終都是無辜的受害者;自詡為正派的裴家,暗地裡藏汙納垢,將他們當作任意驅使的玩物。
而他們,成了被白婉玩弄的可恥幫凶。
這是整個修真界的恥辱。
“可是,”不知是誰咬牙道,“裴渡的確重傷了我派不少弟子啊。”
一名散修冷笑:“可的確是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動手在先,他若是不還手,死的就是他――如果是你處在那般境地,難道甘心不明不白地死掉?”
修真界多的是殺伐相爭,若是正麵對上,隻能怨自己技不如人。
尤其是他們多人圍攻一人,反被打得節節潰敗,實在丟人。
“我覺得……他已經手下留情了。”
一個醫修小姑娘嗓音怯怯:“那日在鬼塚,他本可將我們一劍斬殺,卻中途停了手,藏進深淵不見蹤影。”
孫珞揚聲:“他還救過我弟弟!”
孫天青連連點頭:“對對對,他還救過我弟弟。”
“他手裡還拿著湛淵劍。”
有人低低道:“……那可是湛淵劍啊。”
此言一出,周遭兀地靜下。
湛淵乃是生有靈智的神劍,隻臣服於至純至淨之人。之前被裴鈺奪取,無論如何都不能發揮力量,如今卻心甘情願被裴渡握在手中,誰善誰惡,一眼明了。
裴鈺渾身上下顫抖不已,暗暗咬緊牙關,不敢去看他爹他娘的表情。
即便低了頭,他也還是能感受到來自裴風南的怒氣,如潮似海,讓他情不自禁眼眶發熱。
倘若這隻是裴府一家的事,或許不會掀起滔天巨浪,可如今被牽扯進來的,是整個修真界。
那些被裴渡重傷的、在鬼塚慘遭魔獸吞食的人,成百上千的冤屈,在這短短一瞬,全部落在他們家頭上。
倘若他與娘親沒有陷害裴渡,倘若白婉沒有慫恿修士們前去鬼塚進行圍剿,許多悲劇,打從一開始就不會發生。
裴鈺想哭。
……他們完了。
“裴渡未曾做錯什麼,卻被視為邪魔、日日遭受追殺。”
心裡有沉甸甸的東西輕輕落下,謝鏡辭匆匆一瞥擋在身前的少年,深吸一口氣:“裴前輩,整個裴家,是不是都欠他一句道歉?”
她說著一頓,眼底笑意漸生:“或許還有……向整個修真界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