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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瓷跟小白是跟在譙笪相思後麵瞧見的一切,剛剛第一眼,她看見了姬無道,第一感覺就很不好,跟他是不是昏君無關,而是不管什麼愛恨情仇,殺了了事,何必這麼折辱一個女人。
何況這個女人長得還這麼...
楚瓷此前就知道謝青辭可能在外貌上跟她還有謝思菱有幾分相似,而她跟謝思菱的樣貌其實也屬於一個風格的。
因為有跡可循,她可真好奇死了。
她還能做了彆人的替身?
今天總算見到了,楚瓷才知道明皇那老家夥不是吹牛逼。
這個謝青辭...她跟謝思菱可能也隻占了三四分形韻味,其實並不是很像,因為神韻差彆太大。
皮囊比她們兩人都要上升一個階梯,好像細化完美了許多,何況此女的氣質存在感遠強於皮囊。
她很冷,且傲,這種冷傲跟譙笪相思的社恐孤僻不太一樣,她是發自靈魂深處的——對他人漠視的一種涼薄。
這般冷傲涼薄的人,脊骨何等堅直,生死於她自己都如浮萍,更不容他人屈辱,甚至,他們三個局外人能清楚感覺到她在耐著性子跟姬無道解釋的姿態之下,對他有濃烈的厭惡跟輕蔑,因為他的卑劣跟欲望在她麵前一覽無餘。
如果一個女人看透了一個男人,如果還願意敷衍,隻能說明她尚有需要守全的事...或者人。
那麼,她到底為何忍這般屈辱?
楚瓷終於明白了,謝氏的血脈,以及對仙門的避諱,造就了她隻能忍受王權折辱,否則隻要姬無道把這個秘密告訴仙門,謝家就是毀家滅族的大罪。
她在庇護自己的家人,所以姬無道不讓她死,她就不能死。
可她又不願意忍受另一種屈辱。
姬無道眯起眼,盯著她,語氣頗有些危險,“你是在替他守節?”
仿佛承認了就會惹怒他,引發他更殘忍的報複,但謝青辭垂眸,宛若無血的唇瓣微微動。
“你若不提醒我我的夫君就埋在這隱月樓中,我未必不能忍受與你苟且。”
“但你既然提了,你應知我從來不是一個願意滿盤皆輸的人,尊嚴跟血肉,我隻能舍一個。”
也不知多久,姬無道掀開簾子後,去了外屋,等候了許久的紅靈兒等人覺得腿腳酥麻,可心頭恐懼之下,她們連呼吸都是靜止的,生怕被滅口。
但姬無道隻是神態愉悅,姿態鬆乏,懶懶讓她們進屋,不過似乎想到了什麼,“人太多了,一個就夠了,你們這裡,誰技藝最好?”
後來,紅靈兒被點了出來,姬無道也隻看了她一眼,跟看一條狗一樣,打發玩意兒,“你進去。”
紅靈兒戰戰兢兢走過去,隔著簾子行禮。
內屋簾子垂掛,薄光見影,裡麵沒什麼聲,但過了一會就傳出一道略沙啞疲弱的聲音,“會唱小調麼?”
“啊?奴婢會一些,但難等大雅之堂。”
“你也是瀚海人吧。”
紅靈兒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她下意識低頭看自己腰上掛著隱有舊色的小香囊。
這是瀚海的水紋香,一般是母親或者姑姐贈予的閨房之物。
“給我唱一曲瀚海那邊的湘月小調。”
紅靈兒覺得古怪,但也不敢不從,小心翼翼唱了起來,這種不入流的小調,她在青樓附庸風雅多年,已有多年沒唱,但古怪的是...當調子自唇舌出,兒時的記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在這王權囚困,在這她們性命如螻蟻的地方,她難得找回了幾分過去的自在。
眼角不由濕潤。
但她不知道簾子裡麵的那個人反而神色平淡,在勾人舊思的故鄉小調中,她隻低頭處理著還在不斷流血的手臂刀痕。
它剛剛被吸吮過大量血液,蒼白嬌嫩的皮膚上甚至留下了那個人難以控製的抓痕。
包紮,白布一圈一圈環過手腕,血色被壓在布帶之下,她靜靜看著手臂,楚瓷以為她會哭或者傷情,結果沒有,她隻是站了起來,走到花盆邊上,手掌攥住了白布之下的傷口處。
用力一掐。
濕潤粘稠的血水透過白布迅速滲出,凝聚,不斷滴落在花盆土壤裡。
這是她的臨時起意,想看看自己的血功用的極限,但她神色眉宇間沒有任何痛意,居高臨下瞧著這一切,好像在思索什麼。
滲人的孤絕哪怕隔著時空,楚瓷也能嘗到此女心頭冷寂如血。
一如那滴落的血水仿佛也沒有溫度。
是的,它沒有溫度,好像是涼的。
這樣的人,你沒資格去可憐她的處境,但有人會心疼。
譙笪相思不知何時已眼眶通紅,走過去,伸出手...手指穿過了滴血的手臂,謝青辭沒有任何知覺,反而抬頭看著窗外遠方。
那是瀚海的方向。
畫麵一轉,她已然十分消瘦,因已被囚禁多年。
她依舊坐在那榻上,眉眼卻見悅色,對簾外的紅靈兒等人說:“今日學的甚?”
憑著一曲小調脫穎而出漸成為花魁之首的紅靈兒回:“舞。”
其實這麼多年了,也不是第一次跳舞讓太子妃學了。
可她從來不學,隻冷眼瞧著她們一次次跳舞。
說是不喜歡,哪怕階下囚,她好像也沒打算對一心想要看她跳舞的姬無道妥協,哪怕外麵流言滿天飛,對她的羞辱早已萬分不堪。
她傲得像是瀚海蒼穹之上逐日追風的蒼光雪鷗。
這一次她竟問了,但也隻是問,然後眾花魁也沒留意,開始跳,跳到一半,突然一群人被嚇得夠嗆。
因為簾子被掀開了。
她走出來,靠著柱子,目光涼涼掃過她們。
那一天,她跳舞了。
當時紅靈兒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第二天,她從看管的幾個軍人閒聊中得知了一件事——她哥哥謝吾君的妻子有孕了。
她的每一次妥協跟退讓,都有她的目的。
而這次目的,隻是單純想討好姬無道,讓他放寬對謝家的拘禁,起碼讓她嫂嫂的日子好過一些吧。
那一天,姬無道被蠱惑了,答應了。
那一天,也是謝青辭第一次笑,也是紅靈兒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她笑了。
人比花嬌,傾國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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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某一天是她的生辰,姬無道這兩年自覺她的態度已鬆軟許多,也甚為歡喜,送來了好多珍貴的玩意兒,連仙門親睞的瀚海雪光琴都有,那麼大一塊白玉,雕琢精細,宛若神造,但男子是入不得這樓的,姬無道此人心眼極小,連太監都不讓進。
於是差事就落在了紅靈兒身上,她哪裡碰過這種東西,小心翼翼送上樓後,卻聞到了酒香。
她在喝酒。
臨窗,坐看外麵的水月遠山,於高處閱覽城池繁華,姿態慵懶,衣襟都敞開了些許,手指勾著四地朝貢而來的美酒酒壺。
“殿下,陛下送來了禮物,是瀚海雪光琴。”
她轉頭看來,“小紅靈,你怎老這麼叫我,他聽到了,會剝你皮的。”
論年歲,紅靈兒的年紀其實在眾花魁中最小。
紅靈兒表情忽然不太對,大概回憶起想起幾天前有些花魁見不得她的傲慢跟高高在上,私底下碎嘴說她壞話,被守衛的兵將聽見後,上報給了姬無道,姬無道沒說什麼,問她怎麼處理,她當時隻看了一眼,“你送進來的人,難道不是該你處理?”
然後姬無道便笑著讓人當眾把她們剝了皮。
那一幕血腥殘忍,紅靈兒做了好幾天的噩夢,夢裡,謝青辭隻是站在樓上,靠著欄杆,睥睨這一切,神色波瀾不驚。
此時此刻再看她,再美的皮相,亦是如魔的羅刹。
紅靈兒低頭,小心將琴放上,而後想要告退。
“留下,我要聽曲。”
紅靈兒隻能留下唱小調,一次一次,口乾舌燥,也看著她一壺一壺,直到幾個酒壺囫圇倒地,她一身酒氣,好像醉過去了。
紅靈兒不敢讓她這麼躺著,怕被連累,鼓足勇氣,湊上前想要攬她上榻的時候,卻覺得手掌有些濕潤,低頭一看,不小心瞧見她手臂上卷起的袖子下,小臂有常年包紮的白布。
已滲出血來。
紅靈兒嚇壞了,一咬牙,解開白布,看到密密麻麻的傷口,仿若蜂窩,有些地方還缺了皮肉。
其中手腕筋脈處一條傷疤最為明顯,十年之久。
如此可怖的一幕堪比那日被剝皮...紅靈兒嚇得差點叫出來,但她忽然醒來,雙目冷凝。
紅靈兒瑟縮著,“殿...殿下,您受傷了。”
原來,她常常虛弱不能起榻,不是因為被姬無道...
是因為失血過多吧。
好像她身上的白布是隨著時間越來越多的,從左小臂到右臂,再到肩膀,然後是小腿...她們一直不明白一個以色侍人的女子身上纏那麼多白布做什麼。
她沒說話,隻是坐起,看了下解開的傷口,吐出一口薄薄的酒氣。
旁觀的楚瓷以為她會說一些自己的過去,傷懷之事,或者懷念瀚海的家人——比如她的哥哥嫂嫂。
但是沒有,這個女人好像總給人意外之感,她隻是用極冷靜的語氣問了紅靈兒一個問題。
“小紅靈,你想出去麼?”
紅靈兒一時沒明白她意思。
“明日,我會把你們送出去。”
“作為回報,你要幫我做件事。”
謝青辭淡然自若讓她去把梳妝櫃下麵的第二個抽屜打開,是一本還散著墨香的書籍。
顯然是昨晚或者今日剛寫好的。
紅靈兒拿到手,不敢翻開看,甚至不敢問這是什麼。
“魔道創始人謝隱的傳承,想要就拿去,可讓你安生立命,擺脫玩物的身份,但也容易招天下人的攻擊,尤其是那些仙門的。”
紅靈兒手都抖了,下意識想扔出去,但她最終沒有。
她怕眼前人剝了她的皮。
謝青辭瞧見了,忽笑了,笑容肆意又玩味,“我比魔道跟仙門還可怕麼?”
“沒,沒,奴不敢,怎麼敢...”
“你是不敢,隻是懷疑為何我處境如斯,若有這般魔道傳承,為何不自己學了用出來好脫身,何必被困十年,這必是要命的秘籍。”
紅靈兒低著頭,不敢否認,也不敢承認。
謝青辭偏著頭,輕描淡寫一句:“明日之後,你若是不想要,燒了就是了,若想學它,它的最後一頁寫著我要你做的事,以成你我之間的交易。”
她倦怠,要閉上眼睡去,紅靈兒忍不住問:“為何?”
不知是問她自己為何不學了脫困,還是問她為什麼要跟她交代這些。
但謝青辭知道,所以她閉著眼給了一個很輕的回答。
“我想念的人,都死了。”
紅靈兒呆住了,不由磕磕絆絆:“可..可最近沒聽到瀚海那邊謝家出事,您是不是誤會了。”
這麼突然,明明這幾年很平靜啊,她跟姬無道有時候還談笑...
她睜開眼,眼裡含笑,“最近?兩年前就死了。”
因酒意中,她的眼若一酒池,無肉林之奢靡,但繁華之落儘。
紅靈兒茫然又驚恐。
而楚瓷三人卻頓悟——兩年前,是那天她跳舞的日子吧,說是她嫂嫂有孕,為此她還屈服求了姬無道,那麼開心且甘心的樣子。
其實,那天她就已經得知兄嫂已死了。
楚瓷簡直頭皮發麻,所以這個謝青辭尚能偽裝出歡喜不已的模樣陪姬無道周旋兩年?
日日夜夜毫無破綻。
但她既有謝隱傳承隱秘在手,既是絕望極致,何不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