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了江家所有人, 本來套一個江長亭的身份也就罷了,還非留一個活口。
是因為看出他的上一世跟楚瓷有關?
一念之仁?
長亭卻被這問題逗笑了。
“不殺他,是因為他有罕見仙魔同修的天賦, 可以留著放魔道當眼線。”
回答了前麵半個問題,至於為什麼放江流帶走楚瓷, 他沒說,隻是看向窗外, 低低一歎。
“下一場雨,雨又停了,這天地變幻隨性自然...你說她跟江流那小子是不是在一邊討論一邊罵我?”
長亭本來挺陰沉的, 也陰陽怪氣怪嚇人, 但還是說到了重點。
他當然猜出楚瓷沒死, 也察覺到自己被她算計了。
這人性情乖張, 金目尊者也不敢亂說,“您對於她, 終歸是特彆的。”
“恩,很特彆, 恨之入骨。”他笑了下, 一揮袖子。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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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下天衍宗開始大開殺戒的時候, 次日,紅靈兒發現楚瓷跟江流不見了, 倒是扔下了一個結界。
一個將桃花林隱形掉消失於地塊的結界, 但也是封禁, 她們無法外出。
紅靈兒嘗試攻擊了幾次, 都失敗了,方鐺等人有些不解,唯獨紅靈兒明白了, 想起了當年...
“她還是心軟了。”
焚了整個隱月樓,誅殺帝王跟自殞,卻偏偏放走了身份最卑賤的青樓□□。
世人都說她心冷狠絕,但她從不愛連累彆人。
現在,她要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去救譙笪相思,但仍舊把她們這些人隔絕在外。
殘忍,卻也懷有幾分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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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的謝家居所早在譙笪相思調查之中,但她沒想到自己閉著眼睛都能找到。
周邊山林,河流,建築,哪怕變化了,但總有輪廓跟痕跡留下,很快有些地方根本就沒變,她本能就找到了地方,甚至不需要如楚瓷那樣還特地去找檔案室。
但,她看到了一片廢墟。
明明是一片廢墟,她走在其中,一步步,卻如同走回了過去。
走過的地麵本是落葉蓋塵土,在她眼裡卻是被時間洗滌過一般,翻新退變,落葉回到樹梢。
倒塌的房梁上長了各種蘑菇,蘑菇變小,消失,房梁生了火焰又熄滅,回立起橫跨,而一塊塊長了青苔的石板煥然一新。
花草,吊梁,影壁...典雅而古老,布滄桑而不失雍容,但她看到了它的頹敗跟死氣,再往內,她看到了一盆盆血水,還有盆裡的死嬰,那孩子遍布血絲,孱弱捂住,卻沒有半點動彈的跡象,隻隨著冷卻的血水而冷卻。
她躺在床上,看著本來高大英俊的男子如今拖著殘敗的身軀,好像老了二十多歲,頭發發白,一個人轉著輪椅來來回回艱難處理好一切,因為他的傷沒好,血沿著輪椅的軸承流淌下來,但他似乎沒有察覺,隻帶著猩紅的眼到她跟前,用洗好的毛巾小心翼翼擦著她的臉,輕聲說:“阿寺,還痛不痛?”
“我們的女兒很好,她像你,也像阿辭。”
“她特彆乖,也不哭,估計知道自己媽媽現在很痛,所以就不鬨了,等你醒來,可以抱抱她...”
“阿寺,你能不能跟我說說話?”
她沒說話,因為她已經死了。
他終於安靜了,因為咳血了,後默默替她穿好乾淨的衣服,也把孩子清理好,放在她身邊。
麵無表情,他坐在輪椅上,看著她們很久很久。
譙笪相思也看著他,隔著時空,隔著生死,他們都看到了人世繁華,權勢浮雲,也看到了仙魔的高高在上,但傷他們的終究是紅塵彆離,生死殤痛。
她的屈辱跟隱忍,他的瘋狂跟無助,他們對遠方之人的掛念,最終都在這個孩子身上得到了終結。
都是凡人,拗不過這天地,這命數。
他低下頭,輕輕吻在她額頭。
“對不起,這輩子連累你了,讓你這麼痛。”
“下輩子,阿寺,我定要讓你無憂無慮,再不為凡塵俗世所累。”
“我跟阿辭...你都忘了吧。”
譙笪相思看到了後來的一切,終於想起自己曾嫁給的謝家宗子。
瀚海瀝川那地方,常聞鐘鳴鼎殿堂,供了一玉,名君吾,溫良且避世,雖有殘缺,但乃天賜。
他是謝青辭最好的哥哥,也是譙笪相思於每日晨昏之時都想牽手走過瀝川柳岸的人。
少年夫妻,情深與共。
他再也回不來了。
譙笪相思身體有些搖晃,想要扶住什麼,卻碰到了枯木,滿手汙濁腥臭的青苔,她低下頭,嘴角溢出血,血中長出一點點的苔蘚跟蘑菇,像無數的觸手攀爬在她身上,進入她的體內,每一寸都是這人世間角落黑暗中滋生的惡念。
每一道惡念,都是這諸天降下的劫。
譙笪相思捂住眼,血水從指縫流出來的時候,她終於想起了一切,再無任何桎梏,但也因此,她的道心...坍塌了。
一縷黑氣從一滴淚中孕育,它照映出了一隻眼。
那是邪魔在仰望人間。
轟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