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吐泡泡, 如果天界天池裡的那些海靈來到瀚海,在晨曦或者黃昏晚霞時,一定會發現我偷偷跑出護衛的看護, 跑到了水麵上,對著藍天白雲咕嚕咕嚕吐泡泡。
泡泡在海麵上飄起, 被陽光照耀出各種顏色的光輝。
真好看。
我想。
不過那是什麼?
我看到了那些跟我們鮫人族上半身很像,但下半身兩條腿的生物, 倒像是天庭的那些仙人。
我不喜歡那些仙人,他們臉上帶笑,可眼裡總有一些讓人不舒服的光。
可不喜歡歸不喜歡。
不打架, 我們鮫人最不愛打架了。
曾經有人說我們鮫人族是揣著父神天賜的力量卻當了二傻子, 就愛在海裡遊泳吐泡泡以及種海花海草, 還有愛吃。
天呢, 我不愛吃,我隻是想嘗嘗它們什麼味道。
因為看到了這些奇怪的存在, 我急忙躲進了海裡。
再後來見到這些人的頻率越來越高,不過是其他族人看到的, 我娘親, 姐姐妹妹以及其他族人都看到了。
我們害怕, 又好奇,於是不斷改變生活的地方, 以前常去的地方也都不去了。
老祖宗說過, 不打架的最好方法就是不照麵。
嗯嗯, 我深以為然。
可後來因為那頭討厭的大淵力量太強了, 哪怕被族群鎮壓了,也依舊影響了這個海域的太平,海難不斷。
如此, 也是有我們一點責任的吧,哪怕我們鮫人族是為了保護人族才下凡來的,可父親是一個很公正剛強的人,從來不愛找理由搪塞推諉,於是默默允許了我們去救那些人族。
這是彌補我們的責任。
可不是我們又蠢兮兮去救陌生人。
每次救完人,姐姐妹妹都很開心,會唱著小曲,帶著我在海裡遨遊,我們撫摸過鯨魚的腦袋,揪過鯊魚的尾巴,騎著海豚比賽。
我想,其實人間很好,不用擔心要跟天穹族的那些龍打架。
我最怕打架了,尤其感覺肯定打不過。
但我不知道原來打架是這樣的。
這麼多血,這麼多
父親抱著我往水下遊的時候,我看到他的後背不斷流出金色的血液,把蔚藍發黑的深海繡出了許多金線,發著光,我扒著小手,想努力捂住他的傷口。
但我捂不住,就好像我無法將姐姐妹妹她們被撕裂刺穿的身體縫合起來。
“父王”
我知道我哭了,我膽子小,還不如姐姐妹妹,從小就愛哭,母後為此海給了我一個叫阿淚的乳名。
“彆怕,彆怕”
父親安撫我,但我看到了後麵追來的那個人影。
我想提醒父王,但卻感覺到父王心臟好像挪了什麼東西過來。
剝開血肉,鑽入我的血肉。
那是一本書。
我知道它是什麼。
我想呼喚他,卻看到他眼含熱淚
“對不住,阿淚,活下去,活下去”
海風呼嘯,搖擺的船隻之上,我被綁在已經被剔光肉的父親骨架上,看著這些人用了千奇百怪的方法食用了許多肉,我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看著,然後想。
哪些肉是母後的,哪些是姐姐妹妹的,哪些又是我其他親人的,還有我的小朋友們,胖虎,阿牛,小水
好可怕,我竟都能認出。
每次他們把肉塞進嘴裡的時候,我腦海裡都會浮現他們的名字跟音容,很多過往記憶都浮了上來,可我又不斷記下他們被殺被切肉剁體的樣子。
覺得有些東西被裂開了。
界書感覺到了,試圖維持,但我要瘋了。
天地雷鳴,那樣的痛苦下,他們忽然自相殘殺起來,看著他們的殺戮,他們的死,我忽然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原來死亡也會讓人如此痛快,原來如此。
天性如果裂開了一條縫,這條縫在那三個幸存者提著刀朝我走來後越來越大。
我看著自己的血肉跟骨骼分開,看著自己的肉進了鍋,入了他們的嘴。
沒意識到自己的靈魂在笑,意識到的時候,我的骨頭已經被扔下了海。
我跟著它沉下,靈魂被界書裹挾
它想用我永遠鎮壓淵。
我用那條縫努力了許多年,才終於裂出一半魂,逃出陣法,從水下遊了上去。
飄出水麵的時候,天藍水清,遠方有人在安然航行,且喜悅歌唱。
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我捂住臉,原來魂魄哭是沒有眼淚的。
父王,母後,阿淚以後再也不會哭了。
————
她跳下來救我在水中下潛的時候,我的陰謀自然得逞了,但我不知道原來心會跳得這麼快。
她怎能如此像我鮫人族的姑娘。
優雅靈動,卻又冷清自在,仿佛偌大的水之世界都是她的。
我是她的世界中一條魚,是她掌心的玩物。
因我這副軀體切切實實不會遊泳。
她伸手過來,在我準備與她保持肢體距離的時候,她隻是揪住了我的衣領,把我拖了上去。
我又氣又想笑,但竭力壓著心裡的躁動。
是討厭的,必須討厭她。
一個食戮者的後代竟返祖了。
她怎配!
——————
我死的時候,身體已開始冷卻,計劃已然開始,仙門已對魔道開戰。
修士世界已開始生靈塗炭。
雖然中途改了計劃,但我的目的沒變,隻是多了一個例外,隻要這個例外離開我的世界,一切就都不會變。
我滿意了,可總覺得茫然不安,尤其在魂魄開始離體準備下一步計劃的時候,天上竟下雪了。
白白的,有點冷,奇怪,靈魂也會感覺到雪花的溫度麼?
隱約聽到了馬蹄聲。
是我送的馬,我親自掛的小鈴鐺,我轉頭看去,看到了茫茫白雪中,城池繚亂,一匹馬載著一個人沐雪而來。
我看到,卻有了極端的恐懼。
她為什麼會來!
不!
我飛過去,想要攔住她,想要罵她,可魂魄與她的身體穿梭而過。
同時,我設下的第二個身體的轉生已然開啟,靈魂被拽進去,我隻能看著她的背影變小,卻接近了那淌血的刑台,以及對她虎視眈眈的姬無道。
我需要二十年才能完全蘇醒。
她不會給我二十年。
三萬年後,我第一次如此絕望。
十年後,我提前醒來,她給了我第二次絕望。
她死了,焦屍。
我比那隻敢偷偷來看她的那個劍客更晚了一步,隻能通過明皇看到了她的屍體。
她的魂魄不見了。
我開始找,但毫無蹤跡,也同時發現天尊那邊的動靜,我無法,隻能收斂,蟄伏幕後。
這一蟄伏,三百年後。
再見她,她已是赤炎。
一見既是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