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醇笑了笑轉身離開了。
房門關閉, 這裡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樣,歐維站在神像前仰頭看著,帶著十分複雜的心情跪了下去,虔誠的禱告。
他賜下過無數的福祉, 這一次卻渴望自己的靈魂能夠得到救贖。
因為愛上一個黑暗生物, 真的相當於將自己的心靈出賣給了魔鬼, 可讓他收回, 卻是滿心的不舍。
即使受到了驚嚇,他的心裡也是沉甸甸的,仍然會為格溫特先生的一舉一動而灼燒自己的內心, 一個無法心向光明的神父,或許早已被神明遺棄在了黑暗之中。
鈴蘭花的花香不斷傳遞過來,歐維重新睜開眼睛時心情稍微輕鬆了些,他走到了窗邊, 在夜色中像精靈一樣的鈴蘭花在陽光中雪白璀璨的不可思議。
花田連綿了出去, 不像莊園外那麼斑斕多彩, 卻同樣漂亮。
歐維站在窗邊看了一會兒,打開門看著有些幽暗的城堡, 深吸了一口氣走了出去。
窗戶的光影穿梭, 這裡除了風聲, 真的寂靜到聽不到其他的動靜。
盤旋的樓梯幽深, 歐維踏了下去, 扶著欄杆四處打量著, 在落到寬敞至極的廳中時看到了儘頭的座椅,上麵雕刻著鈴蘭花和鴿子的圖案, 奢華又唯美, 讓歐維沒忍住摸了摸自己的衣領釘扣。
這不是他原本的神袍, 卻是他原本的釘扣,有人回去了莊園,將一些東西帶了回來。
廳中有些幽暗,即使是白天也亮著燭火,歐維走到了大門邊,拉開門時,極豔的陽光照在了他的身上,刺的眼睛微微閉了一下,再次睜開時,他看著那幾乎看不到儘頭的花田瞪大了眼睛。
從城堡上看隻知道很漂亮,隻有真的站在花田的麵前,才知道置身其中是怎樣的心曠神怡。
歐維步入了其中,小心的避讓著泥土,觀看著那如同鈴鐺一樣的花苞。
陽光帶給的安全感是無與倫比的,他站在其中深呼吸著,又走的更遠了些。
沈醇站在城堡的上方看著花田,漫天的白色中步入其中的小神父就像是誤入叢林的兔子精一樣,這裡碰一碰,那裡嗅一嗅,柔軟又美好。
他小心的觸碰著鈴蘭花瓣,似乎又發現了更好看的一朵,深入徜徉其中。
【白白這樣感覺很開心。】521說道。
【嗯,還會想跑。】沈醇撐著窗戶的邊緣坐了上去,撐起一條腿坐穩了,打量著下麵的小神父。
是很自由和輕鬆,但想跑的心是抑製不住的。
【您看起來一點兒都不驚訝難過。】521說道。
【他的心在我這裡,跑不了。】沈醇笑道。
逃跑隻是過程而已,畢竟受過那樣的驚嚇,從小到大的教育裡,吸血鬼和血族都是相當黑暗惡毒的生物,但不管跑到哪兒,總歸是要回來的。
歐維走出了很遠,回頭看向原處時,發現城堡已經比原來縮小了很多,要再走回去應該會很累。
身上出了些汗水,他想了想,還是朝著一旁的樹蔭走了過去,他需要休息一下,然後再回去。
樹蔭籠罩,其後是極深的叢林,歐維坐在盤旋而起的樹根上,手上輕輕撚動著一朵小小的鈴蘭花,花蕊不斷的盤旋,很是漂亮,樹蔭後的風吹動,漸漸降下了那種燥熱感。
等到疲憊漸去,歐維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打算回去時目光卻移到了身後的叢林,呼吸在一瞬間屏了起來。
這裡離城堡已經很遠了,而且血族已經陷入了沉睡,格溫特先生正在忙,沒有人看管他,現在正是逃跑的最好時機。
歐維的喉結吞咽了一下,屏住呼吸走向了叢林,他不斷的回頭望去,確定沒有任何人影時朝著前方奔跑了過去。
他得離開這裡,錯過這次機會,以後可能再也沒有這樣好的機會了。
格溫特先生。
那張麵孔劃過了心神,歐維的腳步停了一下,然後抿緊了唇繼續往前跑去。
他深愛著他,不管是溫柔還是凶殘的一麵,心靈已經出賣給了魔鬼,他不想自己的身體也躺在黑暗生物的地盤。
離開這裡也不能重回教廷,但必須得離開這裡,他將會用餘下的生命來緬懷這段愛情。
那道身影消失在了叢林中,再也沒有回頭。
【啊,宿主,真的跑了。】521說道。
【他不認識路。】沈醇看著空蕩蕩的花田,下一刻從城堡的窗戶處消失了。
521:【……】
它忘了,白白是一個在莊園裡都能把自己繞暈的人。
那麼大一個森林,想要繞出去是不可能的。
歐維不斷的奔跑著,這裡並不像城堡的土地那麼平整,到處都是枯枝落葉,樹枝橫斜溢出,不是勾住了這裡,就是勾住了那裡。
衣袍勾住一個倒地的樹杈時,歐維焦急的揪了一下,一聲碎裂聲響起,倒是揪開了,但同時神袍的一角也掛在了上麵。
歐維踉蹌了一下,顧不上那裡,向著前方繼續奔跑了過去。
跑了很久,周圍的景色好像沒有任何的變化,參天的樹,幾乎透不進來的陽光。
他彎腰喘著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卻不敢停,隻是繼續往前跑去,在路過一個倒地的樹杈時卻看到了上麵熟悉的衣角。
歐維蹲下身摸了摸料子,驚呆在了原地。
【守株待兔的典故原來是真的。】沈醇看著呆滯的小神父笑道。
521為白白默默垂淚。
幸好沒有直接繞回城堡,否則可能更崩潰,更過分的是宿主就這麼看著白白跑。
【您不阻止麼?】521問道。
【鍛煉身體不是挺好。】沈醇笑道。
521:【……】
狗男人就是這麼過分。
歐維捏住了那塊衣角,思索了一下,又將衣角壓在了樹樁下麵,換了個方向前進,這次倒是沒有再看到那片衣角,可越是深入,這裡的落葉便越深,潮濕腐爛的味道在空氣中不斷彌漫著,微微踉蹌,似乎絆到了什麼。
他回頭去看,當看到一截翻出來的白骨時一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
林間靜謐,不知道從哪裡響起了極為刺耳的鳥叫聲,一聲又一聲的響徹在耳邊。
樹影婆娑,歐維呼吸微促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慌亂的想離開那裡,卻不小心又踩到了一塊一根骨頭,周圍的枯葉仍然堆積的很深,可隱隱約約的還是看到一些露白的地方。
他不敢去深想那是什麼,可想要跑的時候,卻發現四周都是密林,早已辨彆不了方向。
內心彷徨無助,鼻頭也透著微微的酸意,仰頭看向四周,好像都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他沒有死在血族的城堡,卻有可能死在這裡,他真的能夠走出這裡麼?
嘩啦的一聲,不知道什麼東西掉在了枯葉上,歐維根本不敢回頭去看,直接朝著反方向跑了過去。
聲音被拋到了身後,耳邊隻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他不敢停,也不能停。
隨著奔跑,那一片密林被甩在了身後,陽光好像透過葉片灑落了下來,水汽縈繞,歐維的腳步在一條溪流的前麵停了下來。
水流很清,手浸進去的時候,歐維才發現自己身上的汗水幾乎要將自己浸透了,慌張的心因為溪水的冰涼而有了片刻的安撫。
這裡是之前沒到過的地方,應該已經離城堡很遠了,或許他真的能夠逃出去。
歐維歎了口氣,用手捧起了溪水,正要放到唇邊的時候,卻被旁邊伸出來的手握住了手腕。
溫熱的觸感覆蓋,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小歐維。”
手心裡的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下去,在水麵上灑落出極為破碎的聲音,就像是他的心跳一樣。
歐維僵硬著身體,轉頭看到那張熟悉的麵孔時呼吸急促了一下:“格,格溫特先生。”
他被抓到了。
“嗯。”沈醇看著慌張的小神父笑道,“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歐維微微縮了一下手道:“我迷路了……”
這個借口一點兒也不好,但被抓到了逃跑,可能會讓格溫特先生生氣的。
“下次迷路就在原地等著,這樹林裡可有狼,萬一撞上了,被咬的話可疼的很。”沈醇從口袋裡取出了帕子,擦著他額頭上的汗水道,“還跑的滿頭大汗。”
“我自己來就行。”歐維試探著想要自己去抓,卻被沈醇伸手製止了。
“彆亂動,鈴蘭花的汁液是有毒的,浸到眼睛裡會瞎的。”沈醇擦過了他的汗水輕聲說道。
“有毒!”歐維驚訝道。
“嗯,喝進去會死的。”沈醇收回了帕子,將跪坐在草地上的人抱了起來。
歐維下意識摟緊了他的肩頸,手上的水打濕了他的衣服,想要收回的時候卻因為對方驀然離開原地的動作再度抱緊了。
他們是從叢林的上方掠過的,對方的手臂很有力,完全沒有任何摔下去的感覺,陽光正好,映在那雙深紫色的眸中,反射出一種極溫柔的顏色。
跑了那麼久,一切的辛苦卻在對方找到時功虧一簣。
歐維的心中有著忐忑,因為他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相信他的謊言,還有著其他的感情在發酵著。
鈴蘭花沾染在了手上,如果那個時候喝下去,說不定已經悄無聲息的死在了溪流的邊上。
回去以後可能要接受懲罰,說不定會被吸成人乾,可現在抱著他的格溫特先生卻是溫暖而真實的。
他抱緊了對方的肩頸,埋首了進去,溫暖的味道一如往昔,也讓一路上的辛酸泛了出來,對這個地方的陌生感,熟悉的愛人變成了可怕的模樣,跑了很久卻怎麼也逃不出去,麵臨死亡現場的可怕,一切的一切都抵不上這個人的出現時的委屈。
“怎麼了?”沈醇感覺到頸側的濕潤時問道。
“格溫特先生,您吸血的時候可不可以輕一點?”歐維輕輕啜泣道。
“牙齒刺進脖頸都會痛的。”沈醇說道。
“那您可以在我睡著以後吸麼?”歐維試探問道。
“痛了也會醒的。”沈醇笑道,“而且我喜歡新鮮流淌的血液,那種鮮血擠壓著流淌進口中的感覺,無比美妙。”
歐維小心翼翼的鬆開了他的脖頸。
從溪邊到鈴蘭花田並沒有多久,快到讓歐維驚歎。
沒有走大門,而是直接從窗戶處踏進了城堡,歐維被放下時微微平靜了一下,然後視死如歸的抬起頭來道:“那您來吧。”
沈醇低頭看著他笑道:“小歐維,你好像特彆想讓我吸你的血,為什麼?”
歐維驀然睜開了眼睛,對上他疑惑的神色,那一瞬間有些懷疑自己判斷錯了,難道沒被發現?
“我……”歐維想著自己這麼做的理由。
沈醇笑道:“是因為我救了你?”
“額……”歐維想說這個理由,但是說了這個還是要被吸血的。
如果沒被發現,他根本不用被吸血。
“又或者是做了彆的什麼壞事?”沈醇朝他靠近了一步。
歐維沒忍住後退了一步道:“是感謝您救了我。”
這個理由隻是被吸血,如果被發現逃跑,說不定會被吸乾。
“小歐維真是偉大的神父。”沈醇攬住了他的肩膀道,“不過在此之前你需要去洗個澡,換個衣服,血族的進食是需要點兒儀式感的。”
歐維順著他的力道前行,肚子卻不爭氣的叫了起來,咕嚕嚕的十分的響。
“順便吃點兒東西。”沈醇將人帶到了浴室外道。
歐維看著他,感覺自己像是農戶家裡喂的小豬,喂的飽飽的,再洗的乾乾淨淨的,然後做成一盤烤乳豬放在他的麵前等他品嘗。
而且彆人家的小豬都是彆人洗的,他這頭小豬還得自己洗乾淨。
“其實如果你不想洗,我也不介意。”沈醇伸手摩挲著他的脖頸笑道。
“還是要洗乾淨好。”歐維快步走進了浴室,關上了門。
這裡有著一直流動的溫水,有些微燙的水洗去了身上的疲憊,重新換上了柔軟乾淨的衣服出來時,外麵的天色已經有些灰了。
歐維順著燈光走了過去,敲門的時候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感覺:“格溫特先……”
門被打開時,直麵的人卻讓他的血液都凝滯了起來。
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血族,剛一靠近就有一種冰冷死亡的氣息環繞著,深紅的眸看著他不像是在看一個人類,而是在看一隻獵物。
“真是不錯的味道。”那血族動了一下鼻子,口中的牙齒已經生長了出來。
歐維呼吸微促著後退,心臟快速舒張的感覺讓他隻想逃,不然真的會死。
可就在此時,後背卻靠上了另外的物體,同樣冰冷的觸感抓住了他的肩膀。
天色愈發黑了,城堡裡的燈光亮了起來,這個時候正是血族活動的時候。
他忘了。
“格溫特先生。”歐維有些絕望的叫著那個名字。
“在呢。”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了過來。
歐維轉過了頭去,在看到熟悉的身影時還沒有來得及驚喜,就看到了他同樣暗紅的眼睛。
“艾爾伯特大人,請寬恕我,我沒有留意到這是您的人。”對麵的血族半跪了下來。
“艾爾伯特……”歐維喃喃道。
沈醇低頭看著他,用手覆蓋上了他的眼睛道:“隻是一個名字而已。”
“什麼?”歐維的眼前變的黑暗,下意識握住他的手腕,卻隻感覺到了一陣的冰冷,可還不等他有所反應,一聲痛呼聲,濃鬱至極的血腥味彌漫了出來。
身體落地的聲音響起,歐維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已經被抱了起來離開了那裡,視線透過他的肩膀,看到了那倒在地上的腳和流淌的鮮血。
那個血族,死了。
“彆亂看。”沈醇看著懷裡的小神父道。
歐維收回了視線,雖然待在他的懷裡,卻有一種心臟被凍的收縮的感覺。
雖然死的是個血族,可是抱著他的人動手卻那麼的乾脆利落。
沈醇抱著人進入了房間,明亮的光線,食物的味道給這裡添了溫暖的味道。
沈醇將小神父放下時發現他還在輕輕的顫栗著。
“害怕?”沈醇蹲在他的麵前問道。
“不,不是。”歐維垂眸看著他,對方手的溫度冰冷的刺骨,他再也沒有辦法欺騙自己對方保有一顆人類的心。
“你在發抖。”沈醇在想剛才的事情是不是太快了。
血族的等級碾壓向來不留情麵,更何況覬覦他的人,說什麼沒有留意到都是虛妄的,這座城堡裡除了歐維,再也沒有其他人類,如果不殺死,就會有第二次。
而生存在血族,殺雞儆猴隻是最基本的操作,想要真的讓血族和人類共存,讓吸血鬼徹底消失,殺戮隻會越來越多。
“你的身體很冷。”歐維輕輕吸著氣。
“我是血族,身體沒有溫度是必然的。”沈醇握著他的手道。
“可是……”
“歐維,你才意識到我是血族麼?”沈醇反問道。
歐維驀然看向了他,沈醇湊上去親了親他顫抖的唇道:“小歐維,血族和人類是不同的,沒有溫度,沒有心跳,需要人類的鮮血來維持身體的活動,有嚴格的等級製度劃分,比起人類,血族會更喜歡同等級或者上一等級的血族的血液,因為能夠提升力量,而擅自覬覦其他血族擁有的人類,視同於挑釁,如果不給教訓,之後隻會有更多。”
“他是故意的。”歐維的呼吸輕顫。
他還記得那個血族帶給他的冰冷感,那是一種完全沒得商量的狩獵感,跟眼前蹲在他麵前耐心解釋的血族很不一樣。
“對。”沈醇說道,“即便他真的沒有留意到你是我的人,那麼換作彆的人類,你覺得會有什麼下場?”
歐維渾身顫栗了一下,如果格溫特先生沒去,如果是彆的人類,真的可能被吸乾血液死在那裡。
自始至終,其實他的心底都是不相信格溫特先生會真的要了他的命,即使他對其他人都很凶殘,卻從未傷害過他。
“吃點兒東西。”沈醇起身坐在了他的旁邊道。
“好。”歐維端過了食物,垂眸認真吃著。
食物驅散了饑餓感,也驅散了寒冷。
沈醇坐在一旁看著,這次沒去打擾他了,萬一再嗆到,小神父說不定會對吃飯產生心理陰影。
直到他將盤子放下,深吸了一口氣轉了過來道:“我吃好了。”
“嗯。”沈醇看著他道,“胃口不錯。”
“您……”歐維不斷的做著心理建設道,“我做好準備了。”
隻是吸血的話,應該沒關係。
沈醇微微挑眉道:“真讓我吸?”
“這不是您之前說好的?”歐維問道。
主動提說不定還能少吸一點兒,要是等他自己要,今天萬一忘記了,再積壓到下一次,那就真的可能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