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之事也是為我南溪部族考慮,正好王後之位空缺,要他們的嫡親公主,即使日後尚朝發兵,也會有個忌憚。”大王語重心長的說道,“樓關雖被你拿下了一次,但下次就沒有那麼容易了,他們會更加謹慎,總要有個後備。”
“既能答應,就說明這個公主是比不過江山社稷的,起不了什麼作用。”沈醇扶著刀柄道,“我已要了東西,退了兵,如今再要,外人聽聞也隻會覺得我南溪之人毫無信譽和禮數,通商之事尚朝也可借此大做文章,父王到底是為了挾製,還是起了色心,自己心裡清楚。”
大王握緊了拳頭:“穆倫,你這話嚴重了,不過是一個女子,我還不至於昏庸到那種地步,此事已經告知尚朝,不能再出爾反爾。”
沈醇與他對視,半晌後笑了一下:“看來是談不攏了,那就先讓尚朝籌備著吧。”
如今大雪封了草原,裡麵的人出不去,外麵的人也進不來,即使想要送親也需要到明年開春了,有的是時間讓他料理這裡的事情。
沒有大王,那公主自然也就不用嫁了,想來尚朝自己也樂的高興。
“什麼意思?”大王在沈醇轉身時站了起來問道,心中竟隱隱有不安的感覺。
沈醇沒有給他答複。
大雪封山,三王子外出狩獵,死在了雪崩之下。
消息傳入王帳中,大王跌坐床畔,喃喃自語:“他開始動手了。”
原來之前不是放棄,而是在等時機,他的兒子,再到他自己,一個也跑不了。
……
“父皇此話何意?”齊語白跪在地上,看著一身尊貴的帝王,滿目威儀的皇後和高高抬起下巴的齊思琪,那一瞬間心底如同被冰凝結了一樣。
“你的年齡排在思琪之前,也快過了嫁齡,如今南溪以王後之位為聘,也配得上你的身份,斷然不會辱沒了你。”尚景帝道。
齊語白藏於袖中的手收緊,他素來知道帝王寵愛有彆,作為子女也是同樣,卻不想差彆如此大:“父皇,南溪部族要的是思琪,若魚目混珠,恐怕南溪王會覺得我尚朝心意不誠。”
“此事你也是思慮周到,但南溪此舉本就是出爾反爾,給嫡親公主已是朕格外開恩,屆時你你以思琪的身份去,即便他們真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尚景帝起身歎氣道,“語白,朕也是為你的終身大事操心,堂堂嫡親公主,也不能真許了末流人家,豈非惹人笑話。”
“王後之位堪比一國皇後,妹妹年齡小沒有這個福氣,長姐到底比我有福。”齊思琪說道。
“思琪!”皇後輕輕嗬斥。
“思琪說的也是,你這位長姐不嫁,她這個做妹妹的也不能出閣,總不好陪你耗一輩子。”尚景帝道。
齊語白低頭輕輕抿唇,今日決定不是與他商議,而是通知。
這是他的親生父親,血脈相連之人,從前即使諸多冷淡他也覺得無所謂,反正也做不來父慈子孝那一套,如今才知心中是會痛的,這個本該護著他的父親,為了另外一個女兒,讓他這個骨肉去代為受過。
齊語白深吸著氣,努力減輕著心底的痛楚,荒涼到極致,大約就是失望,從此以後,他與帝位上的人不再是父子,隻會是陌生人:“敢問父皇,何時出嫁?”
必須問好時日,做好萬全準備,即使最壞的結果離開了此地,也要做好回來的打算。
“如今南溪被大雪覆蓋,馬車難行,要等到開春冰雪消融之時,你且做好準備,你母後也會給你備齊嫁妝。”尚景帝鬆了一口氣道。
“既是代妹和親,還請母後放心,免得還未入南溪便被人從嫁妝上察覺端倪。”齊語白起身時神情恢複了冷靜,“若是完璧歸趙,思琪就要親自去了。”
皇後微怔,與尚景帝對視了一眼,得其眼神示意時深吸了一口氣:“這個自然。”
本想隨意送嫁即可,如今確實要準備妥當,否則就是白折騰了。
“多謝母後。”齊語白低頭道。
“陛下,送嫁之事卻是不必等到開春,如今早早準備,送至虎門關時也到了開春了。”皇後說道。
齊語白心底微沉,尚景帝沉吟道:“此話也在理,皇後早早準備起來就是。”
“是,陛下。”皇後笑道。
此事還是要儘快做好,以免夜長夢多。
齊語白低頭道:“兒臣告退。”
南溪有大雪,京中也是,嗬氣如冰,卻比不上心中寒涼。
“殿下。”等候在外的侍女撐著傘送來了手爐。
齊語白接過,睫毛輕斂下了台階:“走吧。”
宮中無人。
“代嫁?!”侍女聽聞時震驚異常,“不是以您自己的身份嫁人,而是代思琪出嫁?”
“有何區彆?”齊語白對鏡摘掉了頭上的珠釵,抹掉了唇上的口脂。
鏡中之人烏發散落,柳葉眉彎,一雙眸清冷含情,脖頸修長,他摸著臉側,隻有臉型處多了幾分男子的骨感,凸起的喉結提醒著他的男兒身份。
再過兩年,即使勾勒了女子的眉眼也會有突兀感,和親之事若不能阻止,就隻能鋌而走險了。
侍女蘭月站在一側道:“殿下彆怕,即使到了南溪,奴婢也必不會讓他們發現您的身份的。”
齊語白回眸看她,驀然笑道:“我豈能讓女子代我受過。”
他雖不喜宮中女子,卻也可憐她們,一生圍著一個男人,沒有半分自己能選擇的自由,他的母後是,他自己也是,但蘭月不是。
“殿下!”蘭月張口欲言。
齊語白伸手製止,隻梳了簡單的發髻,固定後以一斜釵點綴後起身:“留意送嫁的禮單,若能截了,也可充盈後備。”
至於南溪那邊,若真能事成,王後之位該是誰的還是誰的。
……
匕首劃破了帳篷,一道身影悄無聲息的沒入其中,朝著床上躺著的人揮刀過去,然而刀鋒刺了幾下,皆是軟的,刺客回頭,卻見刀光揮過,一時間手筋腳筋皆斷。
帳中燭火亮起,刺客看著提刀的人,本想咬舌,卻被那刀刺進了口中,未反應時下頜已被卸掉了。
“將軍。”入帳的侍衛跪地道,“屬下疏忽。”
“無妨。”沈醇抽出刀的時候帶出了那人口中的毒囊,“去審,一定會有收獲。”
審查並未太久,到了天亮就有了結果,被抓的人和四王子一並帶入大帳中,由副將闡述前因後果,沈醇並未出現。
“父王,大哥二哥和三哥都不是意外死的。”四王子憤恨道,“您要為他們作主啊。”
大王扶著腿看著兒子,半晌不語:“四王子不顧手足之情,殺了吧。”
“父王,父王!!!”四王子驚恐的被拉了出去。
大王長歎了一口氣,呼吸好似有了鬱結,不過一月,他曾經魁梧的身體已經有了蒼老之感。
人生至苦,老年喪子,本以為自己經受得住,卻不想到了跟前,才發現痛到了心底。
穆倫太狠了,縱有治國手法,愛民如子,卻無手足之情。
“查克魯,我還有精力另外培養一位狼王麼?”大王問著身邊的侍從道。
“穆倫王子不好麼?”侍衛低頭問道。
外麵的慘叫聲隨著一聲刀落,徹底失去了聲音,大王捂著胸口吐出了一口血道:“好也不好,太心狠了。”
“大王,如今種種不過是在償還罪孽。”侍衛遞過了帕子行禮道,“當初作孽的時候未想結果,如今遭了報應,又怪彆人心狠,穆倫王子若不心狠,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大王擦著唇邊的血驀然看向了他,臉色變了幾下哈哈笑了起來:“你也是他的人?”
“穆倫王子治下,今年寒冬未餓死一人。”侍衛道,“將士們更是搜救了不少被大雪覆蓋掩埋的牧民,屬下以為這是好事。”
大王放下了手,鬆開了帕子,兩頰鼓動著,卻是又一口鮮血噴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氣中風了?”沈醇聞言時笑道,“有人跟他說了什麼?”
“大王有換掉您的意思,查克魯說您治下百姓得安,比之往年不知道好了多少。”副將說道,“大王便氣急暈過去了,大夫查了,估計不能動了。”
“他追求狼的生存方式,卻不知人並非是畜牲。”沈醇說道。
非是隻有王位爭奪才是如此,而是草原上的牧民皆是如此,因為資源有限,所以強者生存,弱者割舍,年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既為王者,自然要給弱者活下去的機會,而不是將這樣的淘汰視作理所當然的狼群爭鬥。
“還有一事。”副將沉吟後說道,“事關尚朝和親之事。”
“什麼?”沈醇問道。
“他們的送嫁隊伍已經從京城離開了。”副將說道。
“景帝寵愛嫡女,怎麼舍得這麼早送來?”沈醇問道。
“這個屬下不知。”副將說道,“如今大王不好,恐怕難以完婚。”
“嗯,就如此說。”沈醇說道,“讓他們不必送來了。”
南溪的婚嫁規矩與尚朝不同,若大王身死,繼位者可以娶其妃嬪,除了生母都可嫁。
那公主來了嫁給了他,他的阿白得醋死。
“是。”副將起身。
【宿主,婚車上的是白白。】521小聲提醒道。
“等等!”沈醇喊著他的背影。
“將軍?”副將轉身有些疑惑。
“罷了,既已送來了,便不必出爾反爾了。”沈醇撚了撚手指道。
難怪尚朝送的著急,原來是暗中換了人,既已送來了,就沒有退回去的道理,但要嫁人,就斷然沒有嫁給彆人的道理。
副將愣了一下,低頭道:“是。”
王帳中溫暖一片,滿目蒼老的男人靠在床上被喂著藥,喉嚨裡傳來了漏風的聲音。
大帳被掀開,侍女回頭行禮:“穆倫王子。”
“先出去吧。”沈醇走過去說道。
“是。”侍女端起藥碗轉身離開。
沈醇停留床邊,看著男人隻能轉動的眼珠笑道:“父王,您還好麼?”
大王喉嚨裡發出了嗬嗬的聲音,卻沒辦法開口說話。
沈醇坐在了床邊笑道:“我忘了您不能說話了,抱歉。”
大王看著他,深吸著氣,目中有些蒼涼之意。
“您該死了。”沈醇淡淡道。
大王的眼睛瞪大,身體輕輕顫抖:“你……”
“我不是你兒子。”沈醇笑道,“穆倫已經死在了雪山湖畔,被你的幾個兒子捆上了馬背,跌斷了腿和腦袋,拚命掙紮著,還是斷了氣。”
大王的眸中浮現了不可置信。
“其實您都看著的吧。”沈醇看著他笑道,“他被欺負踐踏的時候,您都看見了,但痛恨他的軟弱沒有去管,覺得他流著尚朝人軟弱的血液,因而死了也是活該,群狼爭鬥,弱者被淘汰也是理所當然。”
大王呼吸顫抖著,勉強挪動著手。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沒錯。”沈醇淡淡道,“真是危急至極,無可奈何的情況,自然要強者才有繼續生存下去的可能性,但他一開始便未被公平對待,一開始就沒有成長起來的機會,所以償命是必然的。”
大王渾身顫抖著,卻什麼也無法說出,眼睛甚至瞪大到凸起。
“血脈……百姓們根本不會在乎是誰坐上了王位,他們也不想成為被淘汰的弱者。”沈醇起身走到了帳邊掀開了大帳回頭笑道,“啊,對了,你不用擔心,你死後我會送你的兒子跟你一起去團聚的。”
大帳放下,躺在床上的男人一口血液噴出,躺在床上掙紮著,卻逐漸失去了氣息。
大夫診斷是氣急攻心,沒有任何毒藥和傷痕,侍從們整理著遺容,沈柔跪在一旁哭的傷心,親貴們齊聚,僅剩的幾個王子麵有忐忑之意。
“王妃節哀,大王生前最寵愛穆倫王子,如今還是繼位之事最為緊要。”為首的親貴道。
“可按排序,也應該是五王子繼位才是。”另外一親貴道。
其他幾個幼子看了過去,五王子渾身都有些顫抖:“南溪不同尚朝,王位自然是能者居之,還是六弟繼位最好。”
沈醇看了過去,五王子收回了視線道:“我無意於王位,而且也沒有治國之能。”
“那就請穆倫王子繼位吧。”親貴們皆道。
提議五子不過走個過場,大王突然中風,穆倫王子大權在握,王位爭奪之事風起雲湧,但到了這種時候,還是強者為王。
“先準備喪葬儀式,繼位之事不急。”沈醇說道。
“是。“親貴們皆道。
南溪王病死,此乃大事,喪葬之事傳遍部族,卻少有人傷心,所問之事皆是:“何人登基?”
“穆倫王子要做大王了麼?”
“若穆倫王子成了大王,我南溪豈不是得天神相助。”
“感謝上神。”
南溪王喪,此乃國事,消息傳至尚朝極快。
“此事倒是可惜,派人送去挽儀,以表朕之追思。”尚景帝道。
“陛下,南溪王喪,和親之事需要再議。”溫相說道。
代嫁之事雖為皇室秘行,可思琪公主好端端的待在皇宮中,送嫁的女子自然不是思琪公主。
他知消息時五公主已被送出了京城,哪個女子去和親他都不忍,可此舉實在太過分,元後之女竟受此磋磨。
“既是已亡,禮儀未行,也該召回。”尚景帝道。
溫相行禮道:“陛下聖明。”
“陛下,此事不可,雖未行禮儀,可公主已經送嫁,豈有退回來的道理。”皇後得了消息,在其退朝時說道,“即使回來了,也是嫁過人的,再難出嫁,還不如送至南溪,做個未亡人,也好展現我尚朝女子從一而終的貞潔。”
“朕已然在朝堂上答應溫相了,豈能再反悔?”尚景帝道,“她好歹是朕的女兒,你就如此容不下她?”
“可是思琪……”皇後欲言。
“此事不必再言。”尚景帝起身甩袖道。
……
送嫁馬車前行,聲勢浩大,一輛輛嫁妝隨行,守備十分森嚴。
“殿下,如今已行一半。”馬車旁田戰騎馬目視著前方道,“若再遠,到了樓關之地,再無反悔的餘地。”
“如今勝算隻有三成。”車中傳來輕聲的話語,“再過三日。”
“是。”田戰說道。
車中寬敞,鋪著柔軟的墊子,以無煙的炭火取暖,但此處風冷,車壁到底不夠厚,齊語白並未著婚服,而是裹了毯子在身上,倚靠著車窗看著書,心中反複盤算著此次的勝算。
可不管怎麼算,勝算都很低,若他再能在京城等上一年,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雄鷹翻飛,在傍晚時落在了一棵樹上,竹筒被取下時遞到了馬車旁邊:“殿下,京中消息。”
齊語白展開紙條,看著其上字跡,眸中浮現喜悅:南溪王病死。
既是病死,便不必嫁人了,此後也不會有憂慮。
快馬疾馳,踏碎了飛雪,消息直傳入京:“陛下,南溪六王子繼位,要求繼續和親。”
“什麼?”尚景帝蹙眉,“此次和親可是嫁給他父王的。”
“陛下,南溪有俗,父死兒可娶其妻,南溪王說隻是送親,並未禮成,左右以後都要和親,不如現在行之,仍以王後之位為聘,不必來回折騰了。”稟報之人道。
“荒謬,一女怎可侍二夫?此風極破人倫。”一大臣道,“公主怎能承受?”
“當時也說了嫁給南溪王,禮儀未成,親事便不算定,南溪王言之有理啊。”尚景帝問道,“如今南溪王多大年歲?”
“十八。”稟報之人道。
“這不比嫁給上一任要好。”尚景帝打開了奏報蹙眉道,“他還要溫相之子溫瑞卓為陪嫁?”
溫相神色大變:“這是為何?”
“說是尚朝有出爾反爾之嫌。”稟報之人低頭道。
溫相神色有一瞬間恍惚:“陛下,朝堂之上恐怕有南溪國的奸細。”
他那日想讓公主回來的事恐怕被其得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果然是狼子野心,貪心不足。”尚景帝拍案而起,“溫相,如今我朝與南溪作戰勝算幾成?”
“恐不足四成。”溫相聞言頹然,頗有老淚縱橫之感,跪地道,“陛下,老臣唯有一子。”
“溫相節哀,不過是陪嫁,朕封他為伯,想來南溪也不會過分為難他一個男子。”尚景帝歎道。
溫相顫抖著歎出一口氣:“如此……多謝陛下了。”
連公主都能送去和親,他的兒子又算的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