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了這麼長時間,也該著急了。”齊語白看著其上的內容道。
父皇的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年輕時不注意,滿後宮的美人爭奪,被酒色掏空了身體,越到這種時候,局勢就越緊張,越沉不住氣的那一個會落敗。
“陛下已知您要返京,現在您要如何恢複身份?”田戰問道。
“奉上南溪軍備地圖。”齊語白看著窗外道,“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爭鬥到這種地步,都是一灘爛泥,父皇勉強扶住,也必定心有不甘,此時若能解他之憂,即使他有所懷疑,也會勉強扶持。”
田戰看著立於窗邊之人,心中微歎:“殿下決定就好。”
半年之期探明南溪地圖和軍備,一旦大舉進攻,南溪恐怕會大敗。
強鄰被滅對尚朝是好事,隻是田戰難免想起當時送親時那一人一馬疾馳而來,俊美的臉上全是按捺不住的喜悅的場景。
為帝王者的心思,大概是他這樣的常人所不能理解的。
京中混亂,四皇子府被抄,王位被削,直接下了大獄。
三皇子被命禁足,一月不得出。
一下子發落了兩個最得寵的兒子,尚景帝居於宮中,卻是連皇後都不見了。
齊語白返京,書至皇宮,被下令召見。
“陛下,您就讓臣妾看看您吧。”
齊語白隨同侍從踏上台階,看到了那一如既往雍容華貴的皇後,隻是對方聽聞聲音轉頭時,那眼角眉梢的皺紋卻將她的頹唐儘顯。
皇後眼角含淚,看著跟隨上來的青年瞪大了眼睛,仿佛見鬼一樣:“你是誰?你……你是齊語白?!”
“母後。”齊語白行禮,著男裝到此,已無隱瞞之意。
玉碟之上記錄他是公主,想要恢複男子身份,必須在父皇生前將此改過來。
麵前男子清俊如玉,除了與以前有五分相似的麵孔,連聲音都與從前不同了。
她是男子,她竟是男子!
皇後目中有些瘋狂:“那個賤人騙我!”
“殿下,陛下在裡麵等您呢。”帶領的太監道。
齊語白避開了她入內,在看到榻上蒼老的帝王時跪地行禮:“父皇。”
尚景帝看向了地上跪著的人,無論怎麼看,都是男子,他失笑了一聲道:“沒想到朕還有位嫡子在世,元後好計謀,你如今回來暴露身份,也是聽聞朕快死了吧。”
“兒臣未有此心,此次回歸,是為奉上南溪的軍備和地圖。”齊語白從懷中取出畫卷道。
太監傳遞,尚景帝打開,其上繪製著極大的草原圖,各處標明著地形和軍隊駐紮的情況。
“你到南溪半年,就是為做此事?”尚景帝問道。
“是,兒臣想解父皇之憂,免尚朝之難。”齊語白低頭道,“尚朝疆域遠至虎門關,如今被南溪久占,史書工筆記錄也會對父皇不利,兒臣不忍。”
尚景帝盯著他看了許久,卻不見地上青年有半分瑟縮顫抖,他比之從前長高了一些,雖有些男生女相,眉眼處像極了那個名滿京城的亡妻,卻無人再會將他視作女子:“朕對不起你的母後。”
“父皇何出此言?”齊語白問道。
“你扮女子多年,朕也知道原因,皇後……”尚景帝深吸了一口氣。
年輕時所愛之人,本以為純潔良善,廢了先皇後也要扶她上位,卻不想二十年夫妻,回頭的時候隻剩下了一片狼藉,人心經不住半分考驗:“你此次回京,已做好了萬全準備吧。”
齊語白看著榻上老者,竟覺得有些悲哀。
命到了儘頭,妻離子散,即使做了至高無上的帝王,臨了的時候也照樣沒有一個知心人,孤家寡人,可憐至極。
“父皇,兒臣對皇位無心。”齊語白雙腿跪地道,“隻是為全父皇名聲,也想堂堂正正的做一名男兒。”
尚景帝看著他的雙眸,隻從其中看到了悲哀之意:“你不想做皇帝?為何?”
“父皇居於皇位之上可覺得開心?”齊語白歎氣道,“兒臣說句大不敬的話,兒臣隻願一生富貴閒散,老來有妻陪伴,有子繞膝即可。”
尚景帝聞言笑了一聲:“身處皇權之中,不爭也要爭,爭得贏的活命,輸了的死,你為正宮嫡子,你覺得誰登基後會放你一生閒散?元後之子扮做女兒身,繼後失德,白兒,你不爭也要爭。”
若這前朝後宮被皇後一手把持,他這個皇帝一旦倒下,怕是不得好死。
曾經枕邊之人,今日卻要防之如虎,隻能用儘可用之人。
“是。”齊語白低頭行禮。
陛下聖旨,中宮失德,元後之子為保性命扮做女子,今經查明,特更換玉碟,為皇五子,既為中宮嫡子,當立為太子,正位東宮。
此聖旨一下,消息傳遍朝野,齊慕瑾居於府中聽到消息時,手中愛惜異常的花瓶掉落在了地麵上,碎成了無數片。
“他是男子?!”齊慕瑾心中震驚異常。
“陛下親下命令,正位東宮。”侍從跪地道。
“他已嫁人,怎還能做太子?”齊慕瑾握緊了拳頭。
“替嫁之事雖人儘皆知,可百姓隻知當時嫁的是七公主,五公主一直留於宮中,並未出嫁。”侍從低頭迎著他的怒氣顫抖道。
“好,極好!”齊慕瑾深吸著氣,驀然笑了起來,“遠嫁草原避開京中爭鬥,如今又以正宮嫡子之位正位東宮,好深的算計!所有人鬥到了最後,竟然都忽略了他,所有的東西都為他做了墊腳石!”
桌上茶盞儘皆落地,侍從低頭道:“殿下息怒,如今還未塵埃落定。”
齊慕瑾泄了氣,跌坐在一旁的座椅上,目光中迸發出幾分狠意:“你說的也是,這麼久都鬥過來了,還怕他一個中宮嫡子!”
他伏低做小十幾載,對方扮做女裝不露絲毫破綻也是十幾載,朝堂草原,這種時候誰沉不住氣誰會死。
父皇未必就對這位太子放心,元後家族也不是毫無破綻,他遠離朝堂,京中勢力更不如他,不能慌。
他雖非皇後所出,但也算是養子,對方雖是嫡子,但母家有罪,元後死前更是被廢了後位。
“殿下,溫相之子求見。”侍從跪在殿外彙報道。
齊慕瑾心生不耐,抬頭欲言時抿住了唇,起身道:“請他去正廳相見。”
打敗一個齊盛旌不難,沒有溫家也無妨,可要敗齊語白,卻需要溫家相助,純臣閣老對於儲位正統可都有自己的堅持。
侍從轉身去請,齊慕瑾則進了房間,換了一身繡著墨竹的常服,又掛上了那枚玉佩,執玉扇後進了正廳。
正廳之中一人獨坐,著煙色長袍,俊秀儒雅,比之之前在京中時更加溫潤內斂了一些,齊慕瑾腳步停下,細細打量過開口道:“簡玉。”
溫瑞卓聞言放下了茶盞,轉頭看來來人時眸光輕斂,起身行禮道:“殿下。”
“簡玉不必多禮,半年不見,你倒同我生疏了不少。”齊慕瑾上前,看到他掛在腰間的玉扇歎道,“你還留著。”
溫瑞卓抬眸看著他,麵前之人還如之前一樣的穿著打扮,隻是不知是否他心境改變,隻覺得其眉宇間再不似之前淡然,而是充斥著皇家的富貴和淡淡的戾氣。
他從腰間抽出了玉扇,雙手捧著呈了過去道:“今日前來就是為了歸還此物的。”
齊慕瑾蹙眉,在他看過來時鬆緩眉頭道:“你可是怪我娶了彆人?那是陛下賜婚,我也身不由己。”
“是身不由己還是其他,簡玉如今已不在意了。”溫瑞卓看向了他的腰間笑道,“殿下,這枚玉佩染灰了。”
他所贈之物他視為愛物,日日帶在身邊,連上麵的字跡都有些模糊了,可他的玉佩雖看起來乾淨,縫隙中卻有了灰塵,恐怕不曾好好收起,隻是隨意放在一處了。
一切都不需要問了,說的太明白反而傷心。
齊慕瑾低頭看向了那枚玉佩,手執起時看到了縫隙中的些許灰塵,定是奴婢沒有擦好:“簡玉……”
“還我吧。”溫瑞卓伸手道。
齊慕瑾將之交付,又收回了自己的玉扇,心中思量著:“本王對你不起。”
“殿下處於局中,也有無可奈何之處,但莫要深陷泥潭,忘了最初的自己。”溫瑞卓行禮道,“在下告辭。”
他轉身離開,齊慕瑾轉頭道:“你會幫太子麼?”
溫瑞卓腳步頓住,深吸了一口氣忍住了眼眶中的酸澀,這一句就是將曾經的美好儘毀了,一絲一毫也沒有給他剩下:“不會。”
太子隻勸他莫要卷入其中。
“那便好,待日後我功成,溫家仍然會是本王最倚重的臣子。”齊慕瑾道。
“多謝殿下。”溫瑞卓邁開了步伐,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他已經不能再去看那個麵目全非的他了。
溫瑞卓入府,本是攥緊玉佩,卻在廊上看到了負手賞花的父親,腳步一滯:“父親。”
“斷了?”溫相看著他道。
“父親早就知道?”溫瑞卓行禮道。
“生於皇家,離皇位隻有一步之遙,誰能沒有野心。”溫相負手道,“他原本也是沉穩有餘,清風正骨,隻是陷入其中,稍不留神,清水也會被染上泥淖,這也是溫家世代做純臣的緣故。”
“兒明白了。”溫瑞卓拱手道。
……
皇三子被禁足一月當即放出,朝堂之上的勢力之爭十分分明。
“殿下,宮中之人傳信,陛下吐了血,隻怕不好。”侍從跪地道。
“不能再拖了。”齊慕瑾握緊了令牌道,“你去癸酉閣,用這個令牌下最高的任務,務必殺了齊語白。”
癸酉閣專事殺人,其中隱世的高手曾經不僅殺過皇子,還殺過帝王,隻是神出鬼沒,很少有人能夠找到蹤跡。
侍從雙手捧過道:“是。”
“父皇安心入睡吧。”齊語白看著半夢半醒的皇帝,起身走向了殿外。
他已經快到油儘燈枯之時,不需要他來動手,就會魂歸天際了。
曾經對皇位追逐,如今身處宮中,卻隻覺得一眼就能望得到邊,縱使能驅使天下人,卻不及宮外來的自由自在。
他對父皇的話有真有假,對方對他的話自然也沒有全信,不過是利益權衡,從頭到尾都缺少了父子感情。
“殿下,如今到了緊要關頭,要防止有人狗急跳牆。”侍從扶他上車時道。
“放心。”齊語白坐上了馬車道。
他就怕對方不狗急跳牆,鬥到了這種地步,早已沒有了回轉的餘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血液噴灑,沾了血的令牌被握劍人修長的手指提了起來。
沈醇打量著令牌笑道:“癸酉令,還真是下了血本。”
【他們竟然要殺白白,幸好宿主在。】521說道。
【不過我估計也破壞了阿白的計劃。】沈醇將令牌用帕子包起,又將那死去的人拎了起來,離開了原地。
沒有實質的證據,即使登基了也很難處理掉齊慕瑾,但有證據,那就是實實在在的刺殺儲君,要被處死的。
他當然可以直接殺死齊慕瑾,但是這種時候死了一個,朝臣就會懷疑另外一個。
死去的人被丟在了地上,沈醇擦乾淨手出了門。
【那怎麼辦?】521問道。
……
月色明朗,馬車前行,印著太子府的燈籠輕輕晃動著,侍衛們的手皆是扶在刀鞘上,警惕著四周。
月影晃動,原本空蕩蕩的路前立了一人,看不清麵孔,但隱隱可見劍光。
“有刺客!!!”
“保護太子!”
侍衛們紛紛拔刀,那人衝過來時劍尖點向,侍衛們手中的刀紛紛掉落。
眾人湧上,刀身齊齊砍了過去,劍身架住卻微顫,那人彈開刀身時滑步後退,不得靠近馬車,在一件東西掉落時進入了暗巷。
“追!”侍衛們提刀道。
“不必追了!”一道聲音從車尾傳來,眾人紛紛止步。
“殿下。”侍衛們紛紛行禮,“屬下無能。”
“那人劍術高超,倒像是虛晃一槍。”齊語白從車後走出,並未著太子服裝,而是穿著紅色的侍衛服,“他掉了什麼?”
一位侍衛匆匆撿起呈上,馬車打開,其上偽裝之人跳了下來跪地行禮:“屬下冒犯。”
“癸酉。”齊語白打量著那枚令牌,正思索時驀然聽聞身後風聲,試圖轉身時卻覺背後一麻,意識已陷入了黑暗之中。
令牌掉落地上,侍衛們紛紛起身看著那驀然出現的蒙麵人道:“糟了,之前真的是虛晃一槍!”
“抓住他!”
“小心殿下!!!”
刀身劈了過來,這一次那把劍卻穩的很,輕掃之時堪堪劃過他們的要害,在眾人後退之時單手抱著人直落屋頂之上。
“那是什麼功夫?!”
“弓箭!”
侍衛們提箭,然而站在屋頂上的人卻是一個轉身隱沒了身影。
“追!!!”
“快點!”
侍衛們紛紛繞道,卻已不見任何身影,隻留月光清冷,寂寥空曠。
沈醇抱著人進了門,將一切聲音行蹤都關在了外麵,然後將懷中沉睡的人放在了床上,點燃了燭火。
沉睡的人眉目清冷,雖著紅色侍衛服飾,卻顯得膚色更白,隻是不似成婚時柔美,而是帶了男子俊雅的輪廓。
沈醇輕摸著他的臉頰,在那眼角眉梢處親了一下笑道:“這是算計我的補償。”
沉睡之人不語,沈醇沉吟片刻,從一旁撕下了一塊不透光的紅布,覆在其眼上,繞到腦後係緊,確定看不到時解開了睡穴。
齊語白驀然醒來,睜開眼時卻發覺眼前有障礙,想要伸手去拿,卻發現周身都不能動。
他被算計了,雖然故布了迷障,但對方顯然堪破了,才會留下東西故意引他出來。
癸酉,他想起為什麼會對這個名字覺得熟悉了,癸酉閣,天下第一的殺手閣,其中高手輩出,傳言曾殺過帝王,隻是在換了新閣主後,很少再參與朝中之事。
齊慕瑾竟請得動其中高手!
齊語白透過布察覺了屋內的燭火,試圖掙動無果後聽到了屋裡另外一道呼吸聲。
有人!
“閣下是癸酉閣的高手?”齊語白話出口時發現自己能出聲。
沈醇坐在一旁看著他,並不開口說話。
“在下素聞癸酉閣不插手朝堂中事,以免禍及己身,閣下未殺我,想來也是這個原因。”齊語白思忖著脫身的方式。
即使未殺他,可他如今也算是失蹤了,一旦父皇死了,齊慕瑾登基,那時候即便放了他,他也活不了了。
“癸酉閣避世,不欲參與朝堂爭鬥,閣下若放了我,待塵埃落定之後,在下必有重謝。”齊語白不聽對方話語,不由心中有些著急。
他輕輕抿唇,卻發現仍是半分不能動。
這到底是什麼功夫?竟不用繩索束縛就能讓人掙紮不能?
沈醇手指輕輕摩挲著,看著他緊抿的唇眸色微深。
床上美人帽子微掉,青絲微散,因心緒不定而麵頰微紅,唇因輕抿而比平時更多了幾分血色,雖不可見雙眸,但紅布覆麵,其下的眸必然因為焦急而微微濕潤,令人十指大動。
不過現在隻能欣賞不能動,畢竟他現在是癸酉閣的人,而不是他的夫君。
“閣下可還在?”齊語白問道,“閣下想要什麼儘管同我說,金銀玉器,人身自由,又或者想找什麼人……”
他將條件一一許出,說的口乾舌燥,卻不聽對方的動靜。
難不成真要在此處靜等著一切塵埃落定麼?
“齊慕瑾如今利用爾等,待他登上帝位,照樣會覺得能殺掉儲君的人是心腹大患,到時候的結局未必會比現在好。”齊語白輕抿著乾燥的唇,驀然聽到了床邊起身的動靜。
他剛才是坐著的?
沈醇走到了桌邊,倒了一杯水重新走到了床邊,扣住他的帽沿輕輕扶起,將杯子遞到了他的唇邊。
齊語白眼睛不可視,其他感覺反而愈發清晰了起來,自然聽到了倒水和送到唇邊的動靜:“這是毒藥麼?”
沈醇輕輕挑眉,看著他緊張的鼻尖冒汗的神情,忍住了低頭親吻的衝動,索性將杯子往他的唇邊又遞了遞。
齊語白輕碰水麵,察覺其中甘甜時發覺隻是水,這人是覺得他說的太多口乾?
可到了這個份上也不出口說話,莫非:“你是啞巴麼?”
齊語白話語出口時,頭枕在了枕頭上,臉頰驀然被捏了一下。
生氣了?也就是說真是啞巴?這人真是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