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緊迫,賴瑾也忙了起來。
他白天給底下的將領上軍事培訓課,晚上則是出考題,編教材,準備在軍中選拔一批腦子靈活學習能力強的年輕兵將,作為儲備將領培養起來。
上了戰場,刀兵無眼,誰都有可能折進去,替補非常重要。再就是,得有源源不斷的人才成長起來,才能不斷壯大。
賴瑾要教的,大部分出自成國公府,是他家世世代代領兵打仗總結下來的經驗,向來隻在自家代代相傳,不外傳。
如今兩個姐姐在,他編教材的時候抓她倆當壯丁,以為她倆會反對的,結果兩人互相看了眼對方,就默默地撩起袖子默寫背過的那些書,連聲異議都沒有。
賴瑾困惑了,悄悄觀察兩天,發現她倆是真沒反對。
晚飯後,他趁著她倆在他帳篷裡坐著編寫教練的功夫,忍不住湊到過去,問:“爹教的不外傳的本事,我要教到軍中,你倆不捶我啊?”搞得我心慌,總擔心你倆憋大招。
老六賴琬停下手裡的筆,抬頭看向賴瑾:“本事確實是祖宗和阿爹傳下來的,但他們沒有打到草原的本事。誰的本事大,聽誰的唄。”
賴瑗抬起頭,望向站在跟前的賴瑾,說:“《成氏領兵要略》的開頭第一句,你背給我聽聽。”
賴瑾看她一眼,背誦道:“兵者,因時而變,因勢而變,切忌墨守成規、不知變通……”他頓住,說:“成吧,變通!”回自個兒的位置上坐著了。
賴瑗擱下手裡的筆,指向她與賴琬這陣子默寫出來的,說:“這些都是阿爹手把手教導了我們十年才學出來的。即便軍中有天資卓越者,朝夕之間,怕是難以學成。”
書裡寥寥幾字的一句話,所記載的是一場場生死血戰。
那些戰役,便是親臨戰場的兵卒、千總、營將都難窺其全貌,唯有主將才是縱觀全局者方才清楚事先為何如此安排,又為何而勝或敗。這些書彙聚的是賴家曆代領兵者的心血,用戰場上無數鮮血白骨堆成。想學的人,如果隻是看書,不知道背後的戰役,根本學不懂。那些戰事,每一場都得從雙主的兵卒人數、領兵者、地形、輿圖、天氣等分析,需要掰碎揉爛了講解,學起來,短則幾個時辰,多則好幾天,還得看悟性夠不夠。
他們兄弟姐妹七人中,小七是學得最快的,也是學得最慢的,阿爹一講,他就懂,但阿爹講一句,他能頂十句,經常父子爭辯到吵起來,中間還要加上老爹講不過時動拳頭,小七病倒了不給金子不起來。
賴瑗來鎮邊大軍這麼久,可沒見過有小七這樣一學就懂的天生將才。
賴瑾坐到賴瑗旁邊的椅子上,指向旁邊掛的軍陣圖,說:“先讓他們把這幾個陣和對應的鼓令學懂,做到爛熟於心,聽到號令就能做到下意識變陣就行了。”
賴琬放下筆,問:“那你還讓我們默寫?”她甩甩手,哼哼道:“手都酸了。”那麼多老祖宗,一人一本心得記要,有些還好幾本,還有些手記什麼的,寫得都累死了。她還以為有大用處呢!
賴瑾說:“家業是大哥繼承的,書都在他那。眼下分了家,我們要用人,得培養自己的人才。你倆自己的前程都還沒個著落呢,真去當個勞什子鄉主,在一鄉之地那巴掌大的地方撲騰啊。”
賴琬頗為認同地點點頭,理直氣壯地說:“也是。這不,我跟五姐都投奔你來了嘛。”
賴瑾說:“阿爹教我們的那些,默寫出來,我們仨一人留一份。我再從中挑些,加上些戰場講解,編成兵書。成國公府有後院校場用來培養人才,我們也要有個自己培養人才的地兒,名字我都想好了,叫昭武堂。昭,光明耀眼之意。”
他繼續說道:“眼下在打仗,在出征的將士中挑選可造之才。等以後戰事穩定,再在郡城建昭武堂,挑七歲以上的孩子從小培養。現在隨軍教導,有個好處是邊學邊用,活學活用,還能讓底下的兵將迅速成長。我們不知道要在草原打多久,需要有源源不斷的人才,才能保證後繼有力。”
賴瑗說:“你之前讓餘修和周軍擔任教習,自他倆高升之後,這教習之事,可就沒影了。”可彆三天熱度,後麵就沒影了。
賴瑾聽懂她的意思,解釋道:“他倆已經把第一批掃盲完成了,不可能一直在軍中教兵卒們識字。現在軍中的千總、佰長們都會識字算數,有他們教兵卒,再加上兵卒的俸餉足夠他們請教習,想要學習字算數,有的是門路和法子。現在軍中再有不識字算數的,那純粹就是懶的了。”
賴瑗笑笑地斜睨眼賴瑾,說:“行吧,聽你的。”放過他。
她跟賴琬又默寫了一會兒書,到傍晚天色暗下來,便告辭走人。
她倆出了賴瑾的大帳,老六賴琬回頭看了眼帳篷,感慨道:“小七竟然記得把默的書分我們一份。”她又湊近賴瑗,聲音壓低:“大哥可是提都沒提一句。”
賴瑗說:“大哥忙。”
賴琬輕哧一聲:“能忙得過小七。”
賴瑗斜她一眼,帶著警告意味地指指賴琬,說:“以後這話不準再提。”
賴琬貼近賴瑗,悄聲說:“三哥在大哥那裡有什麼意思。成國公府的兵馬一直是大哥在掌管,他在大哥麾下,連個主將都混不上。你看沐耀,現在是鎮守魏郡防線的主將。戚榮,他在北衛營時,我連他的名字都沒聽過,來到西邊後,先是成為輜重營都尉,後來成為邊山防線主將,拿下去年抵禦草原三十萬大軍的功績。”大哥、二哥和四姐是一個娘生的,三哥跟大哥、二哥之間,再是親兄弟,那也是隔了一層的。他倆抱團,哪有三哥的什麼份兒。
賴瑗抬指一戳賴琬的額頭,想訓斥兩句,又沒話說。
再是一家子兄弟姐妹,多少還是有親疏遠近之分。成國公府的東西,先分完大哥和二哥,剩下的才輪到三哥。大哥襲了爵,世子也定了,又分了家,三哥成為旁枝。三哥要是從軍,為將,最多隻到副將或營將,為官,官至郡尉已經到頭了,將來還要看侄子臉色。大哥和他家世子,可從來沒說有好處會帶上彆人的。
賴琬見到五姐的神情鬆動,趁熱打鐵,“我這就給三哥寫信,讓他過來。”
賴瑗用力地戳了下賴琬的額頭,“動動腦子,你自己想想,合適嗎?這事小七不點頭,能叫三哥過來?我比你大,這信我來寫。”即便將來說起挑起兄弟不睦,也由她來擔。誰叫大哥,先沒大哥的樣子的。
她調頭回賴瑾的帳篷,湊到賴瑾跟前,低聲說:“商量個事,家事,也不算家事。”
賴瑾看五姐的樣子有點鬼祟,滿臉狐疑和警惕地看著她:“有話直說。”
賴瑗說:“打草原這麼威風的事,還有你那昭武堂,得需要個操練兵將的。”
賴瑾更加警惕,問:“然後呢?”
賴瑗問:“你覺得三哥怎麼樣?”
賴瑾的頭皮一下子麻了,盯著賴瑗,問:“合適嗎?”三哥可是在大哥手底下混的。
賴瑗說:“我寫信給阿爹,讓阿爹安排。”
賴瑾聞言懂了。三哥約摸是在大哥手底下混得不太好。他心說:“不應該啊,大哥那邊也有戰事,有的是給三哥立戰功謀前程的機會。”他自己一堆事兒,東邊有阿爹有大哥,輪不到他操心,東安關的戰事,他還沒真關心過。他問:“東安關那邊,誰在帶兵?”
賴瑗說:“年底的時候,我派出去的人,有消息回來,說大哥在東安關,二哥在清郡,三哥在尚郡掌郡兵。”頓了下,又說:“東陵國進攻猛烈,戰損嚴重,二哥負責操練新兵。”
二哥負責?兩郡兵馬拉到一起訓練?這裡麵的事兒有點不對。賴瑾問:“尚郡招的新兵由誰在操練?”二哥在清郡,清郡的兵由他練。三哥在尚郡,招的新兵該由三哥操練才是。以前的成國公府,清郡跟尚郡是一家,現在可不是,現在是分了家的,拉到一起練是什麼意思?
賴瑗說:“說是為了方便彼此熟悉,都拉到清郡由二哥一起操練。”她頓了下,說:“我想著,三哥來這你邊更有用武之地。”
賴瑾已然明白。如果五姐的消息無誤,大哥所做的,應該是想要趁著跟東邊動兵,將兩郡之地,並為一處,把清郡也牢牢地捏在手裡。
要不然,應該是兩郡之地照之前那樣,繼續分開,清郡的兵是清郡的,尚郡的兵是尚郡的,即使暫時合兵,戰後,也當各歸各郡。尚郡是賴家的,大哥是長子襲爵,掌得穩穩的,所以把三哥放在那。清郡,可是姓沐。等東邊的仗再打幾年,清郡的兵將來幾**換血,清郡可就不再姓沐了。
他以為大哥怎麼得等過些年,用時間來衝淡沐氏對清郡的影響,慢慢地將清郡掌在手裡。轉念一想,大哥帶兵那雷厲風行的性子,可不是喜歡用水磨功夫的。
賴瑾有點不爽的是,他還在這兒呢。即便沒在清郡,好歹他名下有許多產業在,他娘親是把清郡傳給他的吧。
他說道:“既是要讓三哥過來,自然是由我來寫這信。”
賴瑗說:“我來寫吧。”要是小七寫信,等於直接捅破窗戶紙。她來寫信,把三哥要過來,算是個警告,大哥、二哥要是能及時收手,兄弟之間還有緩和的可能。
賴瑾磨墨,直接寫了封信給大哥賴瑭,點明說,要麼把清郡交給三哥,要麼把三哥放到他這來。
他寫好信,蓋好戳,喚道:“阿福,去喚老賈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