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沐瑾睡醒午覺,見到書房門開著,蕭灼華正在屋裡看書,剛要過去,便瞧見沐真過來了,趕緊迎過去,問:“阿娘,你怎麼來了?有事?”他心說:“我倆這不算吵架吧?沒傳到我阿娘耳朵裡吧?”
沐真問:“沒事就不能過來?”
沐瑾說:“沒事你還真不過來。”
沐真道:“書房裡說吧。”她徑直去往書房,到門口見到蕭灼華迎出來,指向椅子道:“坐吧,你倆是夫妻,不必回避。”
沐瑾挺忐忑的,道:“什麼事啊?非得您親自過來找我說。”
沐真道:“阿福,帶著人撤出院子,看好了。”又看向站在蕭灼華身後的玉嬤嬤。
玉嬤嬤立即帶著蕭灼華的侍女退了出去。
蕭灼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心頭直發毛,再看院子裡、周圍的人都撤光了,更覺不安。
沐真告訴沐瑾:“方才工部尚書來找我,說祖廟建成帝王規模,卻不稱帝,屬逾越,易遭來攻詰討伐。工部不敢貿然動工,特意前來詢問清楚,是否確定要按照帝王規格建造。”
蕭灼華聞言暗鬆口氣,心道:“原來是為這事。”隨即又覺得不對勁,若隻是為這事,不需要避著人。
沐瑾說:“長郡以西之地,我有九成把握能打下來,西邊十幾個郡,加上草原,稱王、稱帝都是可以的。英國公那邊有個稱帝的,他們將來占穩地盤,肯定拿他們是正統皇帝來壓我。我到時候稱帝堵他的嘴,隻比誰的拳頭大。現在稱帝,太早了。”
“將來稱帝,蓋好的祖廟沒幾年,又得扒了重建,太勞民傷財了。哪怕我們為了省事,現在隻造主殿,台階、柱子、影壁、欄杆都得雕刻,龍鳳麒麟這些東西又費雕工。那台階,王是七階,皇帝是九階,台階的尺寸又是固定的,導致地基的高度不一樣沒法改尺寸,若改規製,隻能扒了重蓋。”
“稱王,沒有稱帝那麼突兀,且稱王也可立國,施展政令比較名正言順,要不然現在的幾郡之地,各有各的說道,草原是打來的,邊郡是鎮邊將軍治下的,陳郡是謝郡守的,淮郡和魏郡是蕭灼華的,這合在一塊治理,彆扭。”
沐真說:“現在的問題是,你稱王卻建太廟,對外又稱作是祖廟,不覺荒唐麼?我覺得工部尚書的顧慮並不是沒道理。你現在兵強馬壯,稱帝又何妨?”
沐瑾說:“沒到那功業啊。我老丈人稱帝的時候,人家有平定天下之功,後來又守了大盛朝二十的年太平安穩。我隻打了一個草原,還是個半拉工程,稱帝?我沒那臉。”
蕭灼華以為沐瑾處處看不上她父皇,卻沒想到竟然能有這評價,極是意外。
沐真說:“可以將你是白澤入夢而生的事公布出去,以此稱帝。”
沐瑾驚訝地啊了聲,問:“白澤入夢而生?阿娘,你說這個彆人能信麼?”
白澤?蕭灼華驚得看向沐瑾,發現她是認真的,再看向沐瑾,盯著他打量。她在心中叫道:“白澤入夢而生?白澤托生?不是妖孽怪物?”白澤還乾造天下反的事?她隨即想起沐瑾說的是要讓人活得有人樣,要讓大家吃飽穿暖,這份悲憫心腸,確實不是妖孽怪物。
沐瑾指向蕭灼華,說:“你看殿下的眼神,她都不信。”
蕭灼華堅定地吐出兩個字:“我信。”神靈托生,確實更能說得過去,也與他的種種表現相符。
沐瑾“啊?”了聲,又想摸她的額頭:你沒發燒吧?
蕭灼華說:“你告訴過我,你生而知之。”
沐瑾“呃”了聲,說:“這又不一樣。”
沐真道:“我問你,為什麼我生你的時候會夢到白澤入腹?你生來就會的這些本事,哪來的?”
沐瑾心說:“編這麼個故事,很社死的。”可看他阿娘的表情,顯然是認真的。他說道:“現在稱帝是真不合適,等有人攻詰討伐我的時候,我再稱帝。祖廟還是按照太廟規格造,就這麼定了。”
沐真看窘迫得恨不得遁地三尺,沒好氣地說:“你是白澤入夢而生又不是見不得人,以前不敢叫人知道,是怕你夭折了。現在你有這般勢頭,白澤入夢生而之事,已經是你的助力,沒有再瞞的必要。此次事公布出去,受命於天,這比任何名頭都更能服眾。”
沐瑾見沐真的表情,知道她是認真的。
自從他要建祖廟,阿娘整個人都找到了人生奮鬥的新目標。
她這一輩子失去了太多,年輕時失去父母兄弟家人,盼了大半輩子沒生出自己的孩子,把彆人的孩子當成親生的養,卻是年過半百,先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再是遭到親手養大的孩子反咬,棄了祖宗傳了數百年的基業疆土,成親四十年的夫妻,到頭來,寧護背叛她的庶子的外室子女也不護她,年近花甲到衙門讓判和離。
她到現在,唯一還能值得驕傲和欣慰的,大概就是她有一個上蒼所賜白澤托生的兒子,延續了她的姓氏和血脈,帶著沐氏子孫爭天下,讓沐氏先祖能享太廟香火。這樣,棄地遷民放棄數百年祖業的傷痛,想必也能在她的心頭抹平了。
沐瑾點頭,說:“我聽阿娘的。”
沐真頷首,道:“不僅得有字,還得有畫。你畫功了得,將我的夢畫出來。”
沐瑾說:“我不知道你的夢是什麼樣的啊。”
沐真說:“沒關係,我告訴你。”
沐瑾有點尷尬,有點頭皮發麻,還隻能硬著頭皮答應。好歹出自他的手筆出來的畫,隻會有阿娘的想象藝術加工成分,不會再有工匠們的,要不然,阿娘講述一遍,工匠們再靠自己的理解畫一遍,再加點想討好巴結的加持,都不知道會走形成什麼樣子。
他默默地坐到書桌前,鋪平紙,用鎮紙壓好,正準備磨墨,蕭灼華走過來站在書桌旁替他磨墨,也不見生氣了。
沐瑾抬起頭看向站在旁邊的蕭灼華。
蕭灼華輕聲道:“中午的事,抱歉。”把他當妖孽怪物了。
沐瑾麵露微笑,腳趾頭摳著鞋底。好尷尬啊。可不可以拿根鋼釺把地板撬開,讓他下去躲一躲。
沐真開始像沐瑾描述她做夢的情形,這麼多年過去,她至今仍記得一清二楚。那頭白澤神獸有多大、角有多長,通體雪白又帶著花紋,發著光的樣子,先是喊她沐真,又是喊她阿娘,鑽進了她的肚子裡,眼前隻剩下雪白的光,緊跟著便是肚子劇痛給痛醒了,再然後便是沐瑾出生了。
沐瑾好想問,阿娘,你確定這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可他不敢問,隻能按照阿娘說的去務。
語言描述實在抽象,龍形的腦袋,頭頂上有角,身上像鹿又像麒麟,全身雪白的,但帶著鱗片形狀的花紋,又蓬鬆的長長的大尾巴,通體發著白朦朦的光,威風聖潔,耀眼至極。
怎麼畫?
沐瑾說:“阿娘,我試著畫,你看看是不是你夢到的樣子。”好在上輩子的繪畫功底在,畫過白澤,按照漂亮威風聖潔瑞獸、神獸路線畫唄,而且要儘量寫實活靈活現一些,才好交差。至於對話要是好說,一個對話泡泡加幾個字的事。
要逼真,就得加點三D畫的畫風,光影、立體感都得有。白紙上畫白色的動物,墨隻有黑色的和朱砂兩種,就隻能加底色襯托。夢境為黑色,白澤神獸踏夢而來,身上帶著光,和破開夢境的煙霧,這樣即符合主題,又能解決白紙上畫白色動物的問題。
工筆畫,一個字,慢!
他沒畫多少,就已經到傍晚了。
這是要刻在祖廟……太廟裡供人觀看的,還不能草草了事,得畫精細。沐瑾隻能對沐真說:“阿娘,等我畫好了,再給你看唄。”
沐真瞧他畫畫的架勢和進度,就知道十天半月隻怕都畫不完,道:“也好,先去用膳吧。蓋太廟沒那麼快,你慢慢畫,來得及。”
沐瑾沉默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