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叫著:“殺——”繼續揮著刀子猛砍。左邊肩膀不知道怎麼回事,有點疼,但眼前全都是敵人,他覺得自己是張飛在世,猛得一披,砍不完的敵人,繼續砍就對了。
沐瑾在對方人堆中來回奔襲,隻要他的馬跑得足夠快,對方的弩就瞄不準他,但人群中的步兵是真能刺到他的。所以,他儘量攻側麵,因為長矛是對著前麵的,防不到側麵,繞彎道攻後方是最爽的。
床弩是什麼時候停的,他都不知道。
忽然,江麵上傳來鳴金收兵的聲音。
岸上的大軍跟退潮似的調頭往回跑。
沐瑾心說:“收兵了?不打了?”他看著往回跑的英國公府兵馬,覺得眼睛有點花,人也有點暈,再抬起頭看日頭,才發現快傍晚了。
這打了一天,誰受得了,得脫水中暑。
他伸手去摸水囊,才發現水囊被捅破了,連皮甲都破開了,腰上還劃出一道血口子,好在不深。他叫道:“賴福,給我點水。”習慣性地一扭頭,才發現身後隻跟著五個侍衛,稍遠點的外圍稀稀拉拉地散開著四五十名騎兵在追擊撤退的敵軍,再四周則是殺紅眼的步兵,還在奮力追擊著跟前的每一個敵人。
沐瑾回頭在侍衛中找了一圈,隻見他們的腰刀都換成了更適合戰場的長刀,而侍衛長賴福和賴喜都不見了。五個侍衛渾身浴血,全都雙目赤紅地看著他,他們乾裂的嘴唇顫栗著,無聲地喊著:“將軍。”
他們看著自家大將軍,頭盔都沒了,披頭散發的,頭發都在往下淌著血,戰甲讓血浸透了,披風被劃成了破布條往下淌著血,雙眼血紅,臉色和嘴唇卻是泛白。
沐瑾看到身邊的人這副慘樣子,知道賴福和賴喜隻怕都是凶多吉少了,他說道:“受傷的回去治傷,沒受傷的,找找……找找賴福和賴喜。”他晃了晃有點暈的腦袋,拍馬往回趕,肩膀的疼痛和左臂的乏力感提醒著他受傷了,好在胳膊還舞得動,這會兒還沒倒下,傷口應該不嚴重。
一會兒功夫,戰場上的敵軍都撤完了。
灘塗上密密麻麻地倒滿屍體,血彙成小溪流進低窪處的水坑裡形成一個個血坑。
最顯眼的是遺失在戰場上的戰馬,好多,每匹戰馬身上都有血,有些戰馬還在用頭拱著倒地的屍體。
有傷兵渾身是血,抓著馬韁爬起來,艱難地回到馬背上。
四千多騎女兵,三五人、十幾人成團在散在戰場各處,加起來不到四百。
沒有歡呼,所有人都隻剩下疲累,以及對著沒死的敵軍補刀。
死戰不退,打到最後的好處就是可以從屍堆中刨出己方沒死的抬回去救,發現敵方的屍體可以補刀。
沐瑾的視線掃過戰場後,又朝戰船望去。
夕陽下的戰船開始揚帆,退回去的兵卒們像螞蟻似的湧回到船上,人數比起來時至少少了一大半。
滿臉血的沐瑾咧嘴一笑,打仗嘛,又不是隻有他死人,對方絕對死得比他的多。他朝著遠處最大的那艘船,高高地抬起右手,豎起大拇指,然後緩慢有力地把大拇指朝下:垃圾!
柴綸遠遠地看著沐瑾,臉色極不好看,說道:“命是真大!”那麼多的床弩對著他,周圍的人倒了一大片,他沒事。
他是對方兩倍多的兵力,卻是自己的傷亡更慘重,瞧對麵站著的,至少還有一萬多人。他吩咐身旁的官員:“迅速清點傷亡情況,報上來。”
沒一會兒功夫,船隻便全部駛離河岸,朝著對岸方向越行越遠。
沐瑾確定他們走遠了,這才往營寨方向走去。
幸存下來的兵卒們慢慢朝著大營靠攏,走不動的相互摻扶著,還有力氣的,把傷重的或背帶拖帶回大營,有人大喊著:“醫療兵……”
有士兵倒在地上微微抽搐著,眼神已經渙散,傷口往外湧著血。
沐瑾走過戰場。
士兵們也緩緩朝他靠攏,一聲聲地喊著大將軍。
這一場仗打得太慘了,是他們從未有過的慘場。
可這場仗,大將軍陪著他們,衝到最前麵,衝到敵軍後方,與他們一起戰到了最後。
兵卒們、佰長們、千總們,戰場上的人對著麵前的少年將軍單膝跪下。大將軍惜命,愛惜他們的,愛惜他自己的,可當需要上陣拚命的時候,他與他們一起。
沐耀渾身浴血,提著刀,來到沐瑾身旁。這場仗打到後來,他帶著自己的衛隊也到了戰場上。
沐瑾摸摸馬身上的傷痕,對沐耀說:“我的馬受傷了,去給我找個軍醫來。”他穿過人群,進入大營,回到自己的營帳前。他翻身下馬,進入營帳,待簾子落下,雙腿一軟,坐在地上。
侍衛緊跟在身後,見狀趕緊把沐瑾扶到榻上,喚道:“將軍。”給他卸甲。
甲衣殘破不堪,沐瑾的肩膀、後背、雙臂、側腰到處都是傷口,好在有甲衣抵擋,傷口不深,但皮翻肉綻的,還在往外淌著血,看著極慘。
沐耀進入帳篷便看到打著赤膊,渾身傷痕累累的沐瑾,眼圈都紅了,喚道:“將軍。”
沐瑾說:“輕敵大意了。英國公守著海,產著鹽,怎麼可能隻有京城的十萬兵,怎麼可能造不出大船。”他仗著自己那點超前的知識,有點把誰都不看在眼裡,覺得自己有的是法子,結果,翻車了。
軍醫急匆匆地趕來,身上手上都是血,見到沐瑾的傷,什麼都沒說,趕緊給他拿酒精消毒縫傷口。
沒有麻藥,直接消完毒便上針縫合。
沐瑾疼得咬緊牙齒都沒忍住打顫,要不是丟不起那人,死命憋著、忍著,真想哭。
當著大將軍,他連哭的資格都沒了。
好在軍醫的技術嫻熟,縫合速度快,沒一會兒功夫就把他身上的傷縫好了,又摸向他的大腿讓血濕透的地方。褲子上破了個洞,又露出一道巴掌長深處肉裡的口子,長矛劃傷腿側又再戳到馬身上,把馬都戳傷了。
軍醫給沐瑾縫好傷口,包紮好,按照慣例交待完注意事項和他下次過來換藥的時間,便收拾起工具匆匆離開,去救治那些抬回營中的傷兵。
入夜時分,各營的傷亡報上來了。
沒了沒受傷的,但皮肉傷、還可以再戰鬥的有九千多人,重傷抬回去的有三千多人,傷勢不算太重,但沒有戰鬥力有五千多人。
女兵騎兵營隻剩下四百多人。她們衝陣,又沒有步兵跟在後麵策應,隻要負傷掉下馬,幾乎都沒了,受傷還活著的幾十個,都是到後來對方的兵因為傷亡慘重潰不成軍,才僥幸活下來。
賴喜是讓床弩紮中沒了的。
賴福的盔甲全破了,身上受了很多傷,其中致命的一處在脖子。
沐瑾顧不上去悲傷,叫來沐耀吩咐道:“把對方的屍體抬到河岸邊,澆上火油,燒!”
沐耀愣了下,隨即應道:“是。”他麵色發狠,調頭出去,待出了沐瑾的營帳,便向身旁的傳訊兵下令:“傳我命令,把敵軍的屍體抬到河邊,澆上火油,通通燒光!”
傳訊兵立即去傳訊。
兵卒們把屍體抬到河邊扔成堆。
沐耀親自拿著火油往屍體上澆,倒了好幾罐之後,便將火把扔到屍體上,火把沾上火油,蹭地一下子燃了起來。
屍體太多,於是在河岸邊排成長龍,再澆上火油,燒出一條長長的火龍。
對岸發現火光,派出探子架著小船出來查探,還沒靠近就聞到傳來的刺鼻難聞的味道,待湊近些見到岸上的情況,嚇得差點掉到水裡。
他們忍著驚駭和懼怕,看清楚岸上的可怕情形,飛快地劃著小船調頭回去稟報。
柴絨十幾萬大軍過來,一戰過後,隻回來六萬多人。
對方也是傷亡慘重,他剩下六萬多人,打對方一萬左右,而且對方騎兵幾乎沒有了,明天就可以拿下大營了。他正準備部署明天的戰鬥,探子來報,對麵在火牆是在燒屍。
柴絨的腦子嗡地一聲。這燒的是誰的屍體,自然是不言而喻。他們在岸邊燒屍,明天他怎麼進攻?讓大軍踩著燒過的屍骸攻上岸嗎?誰敢進去。
就算是柴堆,燒一夜過後,第二天,火堆底下也全都是火星,一腳踩進去都能給燒傷,更何況是好幾萬人的屍體堆。他想像下屍體燒過的場麵,都覺得可怕。
這是沐瑾的地盤,他全民皆兵,拖上幾日,援軍必到。
沐瑾安排沐耀去燒屍體後,又讓侍衛磨墨,忍著傷痛,提筆寫了封兵令,把在臨江郡修路的軍工部工程兵調來支援。
軍工部有兩萬大軍在臨江郡修路,雖說是分散在全郡,但最近的一個時辰內就能趕到。雖說隻是一個千總營,也好過沒有,其它各縣的、郡城的陸陸續續的趕來,也是支援。
速度夠快的話,明天至少能補齊一萬兵力。
反正對方明天不可能攻進過來,拖上兩天,軍工部的兩萬大軍差不多就能聚齊了,之後廣臨縣的援軍也差不多到了。
有了這些兵援補充,他的人數便能跟對方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