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沐瑾從長嶺山中出來後不久,一輛帳篷式樣的由十六匹馬拉的大馬車駛了出來。
這馬車的輪子足以到成年壯漢的胸口,其寬度能夠占據兩輛馬車的車道,車棚呈帳篷式樣,上麵插著寫有“主將”二字的大旗正迎風招展。馬車三麵敞開,居中設主座,兩側設客座,正前方則是一平台,台子兩側立有戰鼓、掛有銅鑼。此刻,鼓手已經立在戰鼓旁,雙手握緊戰鼓,目光落在賴瑤身側手拿令旗的旗官手上。
賴瑤坐在主位上,拿起望遠鏡查看戰局。
她的主將行軍大帳位置高,看得遠,一眼望去,將戰況儘收眼底,見到沐瑾和薑祁都朝著對方去,心中迅速做了決斷。
她當即下令:“火速命令騎兵切中路,拿下薑祁!”
旗官立即揮旗,報出:“騎兵,切中路,斬賊首”三個旗號。
鼓手聞令,先是一齊大力敲動一聲鼓響,表示切鼓令的意思。戰場上的淮軍聽到鼓聲響,都下意識聽向鼓令,然後便聽到連續兩聲鼓響,知道是騎兵的鼓令。
戰場上的騎兵聽到鼓令,一邊迎敵,一邊聽著後麵的命令,待聽到切中路、斬賊首的鼓令,激動地調轉馬頭,拚命驅動身下的坐騎,以銳不可當之勢朝著中間直撲過去。
斬賊首,那出敵擊戰的頭功!要是哪個運氣好,拿下薑祁的腦袋,就算是兵卒,戰功都夠升佰長的。
賴瑤掃了眼迅速朝著薑祁切近的騎兵,下令各路營將營集結軍陣,切割敵軍。
平原作戰,軍隊擺得開,同樣軍陣也擺得開。
對方人多,那麼便將十萬大軍分成十個萬人軍陣,將對方的軍隊困於陣中,切割蠶食。
這時候,三個營將營為中路大軍,以重盾兵、重甲兵為抵禦主力,扛住對方正麵攻過來的大軍,另外六萬大軍則分彆從兩翼過去,左右各兩支萬人軍陣攻其側翼,剩下兩萬人,分彆從左右兩翼繞過去,圍其後路。
萬人軍陣中,又以千總營、佰長營為單位,分成一個個小軍營。在展開包圍途中,就會把沿途遇到的敵軍收入陣中,以配合作戰的方式進行圍剿,一步步侵吞殲滅,直到最終實現全麵包圍、全殲。
這套打法,是在草原訓練出來的,用來困圍騎兵的,後來草原王帶著騎兵跑遠了,但軍陣訓練並沒有落下,因為除了草原,還有京城平原要打,這套軍陣打法同樣適用。
沐瑾的軍隊優勢不僅在於盔甲武械上,更在於軍隊配合上。
再就是,兵卒們有厚實的盔甲做保護,除非特彆保黴讓人戳到眼睛、脖子等要害,想要一擊致命很難的,大部分都是受傷後流血不止造成的傷亡,以及倒下後因為周圍到處都是人擠來擠去,站不起來,被活活踩死的。
軍陣配合,進攻、防守相結合,有誰要是倒下了,旁邊的隊友能立即護一下,伸個援手拉起來,每個什都配有醫療兵帶有急救物資,遇到受傷較重、失血嚴重的,在隊友的掩護下能夠及時得到救助包紮。
血流不止地戰鬥,跟縫幾針塗上傷藥、裹上紗布再戰,造成的死亡程度可大不一樣。
再就是甲衣,沐瑾的軍隊最不缺的就是牛皮。用的是三層牛皮製的厚甲衣,重盾兵是鐵甲,而薑祁的軍隊則是單層牛皮甲衣,許多還是羊皮、豬皮、藤編甲衣,防禦力度弱上許多。
人數再多,甲衣比彆人的薄,刀子沒有彆人的鋒利、厚重,大部分還用著長矛,單兵戰鬥力比不上,軍隊配合指揮上也比不上,人數差距因為之前的那場燒燃彈爆炸,也拉近到十萬打二十多萬。
最開始,雙方剛照麵,賴瑤還沒趕到,雙方混戰,薑祁那邊還能跟沐瑾的大軍戰個旗鼓相當。賴瑤出來,全軍呼應配合,整個戰局立即呈現一麵倒的勢頭。
薑祁身陷戰局,正在朝沐瑾衝殺過去,聽到戰鼓聲響,心頭立時湧現起不好的預感。
沐瑾在戰場上,竟然還有人擂鼓指揮作戰。
他下意識地朝著後方望去,一眼看到後麵的主將大帳,滿目詫異地看向已經衝到隊伍最前麵,正揮刀斬敵的沐瑾,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沐瑾是將門出身,從無敗績,其擅戰之名極盛,再加上登基稱帝,如今親上戰場,竟然不是他指揮作戰,而是當個衝鋒陷陣的將軍?
沐瑾登基稱帝了,哪個將軍敢指揮他?
可事實上,沐瑾的軍隊,是真有指揮。
薑祁思量間,旁邊的騎兵,以及正麵攻過來的沐瑾,已經殺出來好幾十步遠,正在朝他逼近。特彆是從側麵斜插過來的騎兵,那轟隆隆的馬蹄聲響、掀起的塵煙,帶著雷霆萬鈞之勢。
哪怕兵卒子們手裡拿著鉤鐮槍,對著衝殺過來的騎兵,連瞄都沒瞄準,槍杆便讓騎兵那一米多長的大長刀揮刀斬斷,再在馬匹的撞擊、踐踏下喪命。
有少數反應快的,把鉤鐮刀掛在騎兵身上,將對方拖下馬,旁邊的騎兵立即側應上來,將槍杆斬斷後,把落到地上的同袍拉上自己的馬。待尋到有空馬,騎馬的人靠過去,馬背後方的騎兵一個飛撲過去,便又上了馬,繼續戰鬥。
騎兵過來,一路上所向披靡。
薑祁一眼看出,騎兵是朝他來的,且沐瑾的軍隊湧過來的越來越多,很顯然,己方不敵,已呈敗勢,這種情況下,隻怕自己還沒靠近沐瑾,就已經先讓騎兵圍了。
他想到還有二十萬大軍正在趕來的路上,平野關、雲水關各有十萬,目前至少還剩下十幾萬人,整合起來,還有再戰之力,當機立斷,大喊:“撤!”毫不猶豫地調頭就跑!
他有兩千騎兵拱衛,往回撤的速度極快,很快便跑到大軍後方,卻一眼看到正有兩支萬人軍隊正在飛快繞向後方,意圖對自己展開合圍,又驚又後怕。幸虧自己反應及時,要不然,怕是要讓沐瑾打個圍殲!
騎馬的速度,遠比步兵一邊殺敵一邊合圍的速度要快。
薑祁往後一跑,鳴金收兵的敲鑼聲響起,齊軍也隨之調頭往後跑,跟展開合圍的軍隊、身後追擊的軍隊賽跑。他們的盔甲薄,重量相對較輕,再加上逃命,全都用上了最快的速度。
可人的腿再快,跑不過馬的。
對方這麼一跑,立即失了防禦,騎兵衝進潰逃的齊軍中揮刀猛砍,對著腦袋、脖子下去,一刀一個!
沐瑾帶著騎兵衛隊,跟自己的騎兵大軍彙合,也隻追上一些步兵,但齊軍大部隊已經跟著薑祁趁著包圍圈合攏前跑了。
賴瑤拿著望遠鏡,根據揚起的塵煙、盔甲的顏色判斷戰場形勢,確定對方已經脫離包圍,又一次變換鼓令:停止追擊、戰場掃尾。
沐瑾遠遠地看了眼齊軍逃跑的方向,調轉馬頭回去。他回到主將大帳,問賴瑤:“怎麼樣?”
賴瑤道:“剛開打,對方就跑了,至少跑了將近二十萬人。”
對方四十萬大軍過來,讓他們留下一半,也算是不俗的戰績了。
賴瑤道:“薑祁必定還會來攻。”說話間已經把沐瑾從頭看到腳,看到他的盔甲、臉上都有血,但甲衣沒破,也沒見到有傷口,放心下來。
沐瑾道:“攻就攻唄。”他的眼裡添了幾分笑意和鬆快,道:“薑祁跑得這麼快,說明他的心裡虛。兩軍打仗,打的就是一個氣勢,他心虛,不敢拚命,先就輸了一半。”
賴瑤沒好氣地掃了眼沐瑾,說:“換作是我,大軍剛到城門口就讓你這麼一通炸,早調頭回去,考慮怎麼投降了。”白澤之名加上西邊諸郡飛速發展帶來的新物什,就算是昔日的齊帝正統也不由得他們不怕。
再是齊國皇室正統又如何?天要亡他們!
戰場上大混戰,各營將把自己軍隊所籠罩範圍內的斬殺清點出來,再將那些來回奔襲踩踏中分不清是誰殺的斬殺數量分一分,將收繳到的兵械收集成堆,等著馬車來拉,又把敵軍屍體抬到低窪處,等回頭弄點火油過來點火燒完後再灑上石灰掩埋。
大戰過後,如果不把屍體處理妥當,容易引發瘟疫。
戰場上的人多,各營把要清理的區域一分,到傍晚時分便都弄好了。他們押著少數沒死的戰俘,拉著用馬車裝好的戰獲,回程。
入了長嶺山,官道上還都是屍體,這會兒卻是來不及收了,隻能把堵路的屍體往旁邊挪了挪,等到明日再來收。
齊軍潰敗,即使想要再攻,還得重新整合兵力、鼓舞士氣,沒個十天半月時間攻不過來。
沐瑾回到大營後,洗乾淨身上的血汙,填飽肚子,賴瑤領著軍功曹來到沐瑾的大帳中,呈上戰報。
雖然的他們的人數少,但仗著□□便利,且齊軍潰敗太快,隻死了幾百人,加上重傷的還不到兩千,輕傷的那些都不用管,包紮好傷口養幾天就又能投入戰場。
俘獲到的齊軍不多,隻有一千多人,這些都是跑在後麵讓騎兵圍住後投降的。
在齊軍潰敗前,除了戰死的,就是負傷倒下被人補刀或被踩死的,沒有投降的,也不會有倒在戰場上混在屍體堆裡詐死的,因為倒下的都會被踩了又踩,人踩馬踏,裝死隻會變成真死。
打這種防禦戰,除了撿點武器,基本上沒什麼收獲。
打英國公的軍隊還好,好歹盔甲還不錯,特彆是打禁軍,那些都是製作精良的鐵甲。打齊國的軍隊,那些奴隸兵窮到隻剩下他們自己,盔甲扒下來也都沒什麼用,撿那點皮料,拆卸重新加工的成本都抵不上料子錢。
幾乎就是說,這場仗打下來,沒有收入,純開銷。哪怕對方有將近二十萬人是炸死的,不需要發多少戰功獎勵,那些石油、燃油也是要成本的,還不低!從開采、運輸、裝罐,全都是錢。軍工部提煉出的燃油就更不必說了!
沐瑾算賬算得格外心痛,打齊國,估計得奪了對方的大營糧草,抄了皇宮、貴族的家才能有錢賺。
薑祁撤回大營,等到各營把逃回來的人數報上來,臉都黑了。
雖然他對傷亡數已經有了判斷,也不是折不起這些人,可想到沐瑾是怎麼給他造成的傷亡,隻覺無比憤怒。
上蒼竟然降下沐瑾這麼一個顛覆朝綱禮法的妖孽,而蕭赫那狗東西,竟然把沐瑾放出了京!蕭赫給沐瑾派兵放他離京前,都不好好查查看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麼!若是早發現異樣,一杯毒酒賜下,哪會是如今的局麵。
可事已至此,再怒也沒用,薑祁隻能去想怎麼打敗沐瑾。
兵甲器械、黑油火攻、軍陣、騎兵乃是沐瑾的四大優勢。他之前派出探子混在商隊中,想花重金找軍工部的官員買沐瑾的配方,卻讓那些官員把探子給扭送到軍情部領了筆獎賞。
沐瑾竟然給低賤工匠封爵,甚至有封侯的!一邊是貴族爵位高官厚祿,一邊是通敵賺金子,軍工部的官員大放厥詞:區區一點金銀財寶就想收買我等,這是看不起誰呢。我等隨便弄點方子,開個作坊賺的都不止這些。啊呸!
薑祁壓住心頭怒意,將麾下將領、官員都召來,問他們對於此戰有何看法?兵甲器械、黑油火攻的方子,在打下沐瑾之前怕是沒什麼想頭了,但軍陣卻是可以想辦法破一破。
不然,人數優勢被軍陣克住,如今天這樣對方一變陣,戰局瞬間一麵倒,那可真是想勝,難了!
十萬人,打二十多萬,他們竟然敢打圍殲戰!要不是薑祁親眼所見,他都不敢信。
位列三公之一的司馬說道:“陛下,非我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實話實說,我們的軍隊,除了數量多、不怕死,旁的都比不過沐瑾的軍隊。
他們在戰場上,看似分散成團,實則為相互配合的一個整體。鼓聲一響,立即有軍隊隨之變動。就說那騎兵,原本正在清剿陛下派出去的三千騎兵,雖說當時我方騎兵已經傷亡慘重,但還剩下數百騎在拚死作戰。
對方聽到鼓令,毫不猶豫地放棄身旁激戰的騎兵,調頭便朝陛下撲過去。若非陛下見勢不對,即刻退走,後果不堪設想。僅憑對方能做到令行禁止這點,便已是極難對付。”
他說完,掃向坐在席間的各路公侯們。將近二十萬大軍折在沐瑾的火攻之下,折在裡麵的公、侯、子爵都有,好幾個封國的兵都沒了,人心浮動啊。
在座的公侯子爵們,朝中各路將軍,能做到放棄眼前到嘴的戰功,隨著鼓令而動嗎?
席上眾人掃了眼司馬,誰都不敢跟他頂嘴,但臉色亦不算好。奴隸沒了,再征召就是了,可誰家的子弟不心疼,一條長嶺山官道竟真了全軍覆滅之地。再是填人命攻城,也不是這麼個填法!
司馬對薑祁說:“沐瑾不是說,要與我等擺開陣仗當麵打嗎?那就讓他來!我們擺開兵馬,跟他們硬碰碰地打。他們配合密切,變陣迅速,但人數有限,我們就以幾倍於他們的兵力,把他們的每個軍陣都困住、拖住。他們想要用軍團切割我們的大軍,我們隻要將他們團團圍住,他們就隻能各自為戰。沐瑾大軍出戰,必定會把投石機也安排上,但隻要我們雙方混戰成團,對方的投石機便沒了用場。”
薑祁算了下後麵二十萬大軍趕過來的時間,以及將平野關、雲水縣大軍調過來的時間,道:“那給沐瑾下戰書,約他二十天後再戰。”集結六十萬大軍全力一擊,他就不信沐瑾不應戰。
如果沐瑾出戰,那就打圍殲戰,如果沐瑾不出戰,再攻一次就是了。
那些黑油是從草原運來的,哪怕是用馬車一批批押送過來,運輸數量也有限。耗過這兩波,他相信沐瑾的存量已然不多。這次先鋒數量派少些,源源不斷地增兵打,幾十萬大軍輪換著攻,日夜不停地攻,就不信攻不下來。
第二天,沐瑾就收到薑祁下的戰書,約他二十天後,擺開軍陣,一決勝負。
他“嗬”了聲,說:“薑祁還真約戰啊?”他把戰書遞給方易。
方易看完戰書,小心地收好,說:“這個也算是可以放入國家博物館的寶物了吧?”打薑祁,絕對夠載入史冊。
彆說再過二十天,再過五天,許琬麾下的三萬騎兵就到了。
這可是平原!騎兵跑馬的地兒,等到雙方陷入混戰的時候,騎兵衝擊,哪怕對方人多勢眾也夠撕開一道吃肉的大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