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聞言色變, 想也不想就否認道, “喻大夫人,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是你弄錯了!”
他的視線觸及到孟珍那雙通紅且憔悴的目光,不知怎麼的,下意識地軟了語氣, “請你離開, 我還要和朋友聚餐。”
“南川, 我沒有弄錯,這事我怎麼會弄錯呢……我、我有證據的!”孟珍舉起手中一疊文件報告,微微顫抖的雙手說明了內心裡的忐忑。
南川移開視線,不肯給她手中的紙件吝嗇一絲一毫的目光,“喻大夫人!我有我自己的父母!”
“我真的沒騙你,你看看呀!”孟珍急切不已。原本高傲的貴婦模樣, 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刻的話, 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一位孤立無援、甚至於有些卑微的中年女性。
孟珍出生於軍-人世家, 雖然沒有十成十的軍-家作風,可她向來性格要強。雖然有自己的玲瓏小心思,但一直能適時把握住分寸。像今天這樣, 在公眾場合下不管不顧……幾乎是從來沒有過的。
許子真麵對這僵持的氣氛, 不由向好友喻懷寧投去一道求助的目光,又動了動嘴唇:現在怎麼辦?
喻懷寧讀懂他的唇語,不由朝四周看去。
短短時間內,已經有不少行人注意到這一幕, 好奇地駐足觀看。三人來的是高檔星級餐廳,來往的客人差不多都是上流人士。隻怕是再這樣停留下去,還會惹出不少流言蜚語。
“南川,大伯母,你們都冷靜點,有事的話進包廂說清楚?”喻懷寧出口提議。
有些既定的命運是注定躲不過去的。與其在外麵尷尬僵持,平白讓眾人非議,還不如坐下來好好聊聊。
喻懷寧的視線在兩人間轉悠了一圈,有了猜測——想必自己不在這段時間,這對真正意義上的母子,已經有過幾次接觸了?要不然,以南川的性子也不會一上來就著急否認。
“好!好!”孟珍早就想找時間坐下來講清楚,奈何南川的態度一直不算配合。
許子真看見默不作聲的南川,湊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耳語,“川,懷寧說得對,外麵畢竟那麼多人看著呢,進去把話說清楚?”
他快速瞥了一眼孟珍,又道,“我看這喻大夫人是不會輕易離開的,無論怎麼樣,事情總得解決啊,你說是不是?放心,我和懷寧肯定站在你這一邊。”
南川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好。”
……
幾分鐘後,倒茶的侍者退出包廂。厚重的包廂門一關,隔絕了外圍的紛擾吵鬨。
麵對三位年輕人,孟珍始終將目光定在南川的身上,她動了動嘴皮子,一堆想要傾訴、關切的話都留在口中打轉,似乎是怕南川不悅。
喻懷寧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隻好作為‘中間方’發問,“大伯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的這事,老爺子他們知道了嗎?”
“他們還不知道。”孟珍止住眼淚,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因為喻羨的緣故,她原本是不太喜歡喻懷寧的。但現在,她十分感激青年給她這個可以陳述的機會,“南川,之前是我太心急了,我向你道歉。如果可以的話,你能聽我把話說完嗎?”
南川聽出她近乎懇求的語氣,微不可察地晃蕩了神色,“……你說吧。”
早點說完,早點散場。
孟珍見他終於鬆動,忙不迭地點頭。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那日喻老爺子的壽宴上,孟珍意外看見了南川後頸上的胎記,再加上她從喻懷寧的口中聽見了南川的生日。那一刻,名為‘懷疑’的種子就在她心裡紮了根。
可當孟珍看見喻羨後,卻不得不壓下所有的疑惑,不再多想。
喻懷寧和許子真聽到這裡,默默對視了一眼。
是呀!
一個正常的女人,怎麼會因為一個‘外人’,然後懷疑養了二十多年的孩子不是親生的呢?
“那後來呢?”許子真忍不住問。
孟珍繼續說道,“上回路老先生的宴會結束後,我意外遇見了顧嵐醫生……”
顧嵐醫生是著名的產科大夫,當年孟珍先後懷的兩胎都是有她專門負責的。孟珍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名叫喻菁。從高中時就一直待在國外學習生活,如今已經二十六歲了。孟珍懷第二個孩子時,身體情況不太好,所以顧嵐醫生會定期為她檢查。
“顧嵐醫生的為人,我是信得過的,所以當年我生產時她也在場。”孟珍慢慢講述。
興許是在宴會上再次看見了一表人才的南川,又或許是母親對自己懷胎十月的孩子天生就有感應。孟珍在和顧嵐醫生攀談的過程中,腦海裡浮現出的是南川的身影。
於是,她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顧醫生,當年我生二胎的時候,醫院裡同時段裡隻有我一個產婦嗎?”
原本孟珍的這句追問,隻是為了撇除自己的顧慮。可她沒想到,顧嵐說出來的話卻讓她當場愣在了原地。
“哦,不是,還有一名產婦,好像是姓安。”顧嵐醫生仔細想了想,說道,“是叫安曉離,和你們喻家一樣,來頭不小呢。”
顧嵐所在的私人醫院,從各個方麵來說都是當時數一數二的,全套的醫用服務費十分昂貴。因此,當時接待的孕婦客人幾乎都是來自各個豪門。
顧嵐和月嫂的說辭截然不同。
當時的產婦並不是隻有自己一人?
孟珍聽得心頭震動,她慌裡慌張地和醫生拜彆,暗地裡讓人去調查了安曉離。後者在烏市很有名氣,私家偵探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安曉離的經曆調查了個一清二楚。
而那份檔案裡,清楚明了地出現了南川的名字。要知道,孟珍從未和私家偵探透露過調查目的,對方更不可能故意編造出南川相關的消息來哄騙她。
孟珍第一時間將消息封鎖起來。
她原本想要和喻衛國商議,可又怕老實木訥的丈夫守不住這個消息。
“……可我實在是坐立難安,私家偵探給調查資料上備注了南川的住址,所以、所以我就偷偷摸摸找了過去。”孟珍說起這事,難免有些心虛。可更多的,是難以遏製的痛苦。
這事發生在路老爺子的生日宴之後?
喻懷寧心有所感,出口猜測道,“你看見安女士來找南川了?”
“是。”孟珍合眼頷首。
好巧不巧,她抵達南川的住所時,正好撞見了安曉離的到來。
這一幕又一幕的真相出現自己的眼前,孟珍又怎麼能繼續欺騙是自己巧合?她幾乎想要衝上去,去和安曉離對仗一切!
可孟珍才邁出一步,就硬生生的止住了——她能拿出什麼證據?就憑她自己記憶裡的胎記?就憑顧嵐醫生的幾句話?就憑手中這份能證明安曉離和南川‘母子’關係的調查資料嗎?
這些是遠遠不夠的。
“所以,我想到了親子鑒定。”孟珍定定說道。
南川聽見這話,下意識地蹙起了眉頭,“你派人暗中搜集了我的……”
“不!不是。”孟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著急打斷。懷疑的種子就要在她的心裡結出真相的果子,孟珍再也不能將南川當成一個普通的外人。她不敢堂而皇之地去找南川,隻能退而求其次。
“你是做了自己和喻羨的親子鑒定?”喻懷寧再度猜到。
“是。”時至今日,孟珍已經沒什麼好隱瞞的,她實話實說,“我私下聯係了醫院,又借著身體健康檢查的名義,帶著小羨去了醫院……”
親子鑒定的結果是加急出的。
等孟珍拿到檢測報告的那一刻,她苦苦支撐的精神世界終於徹底崩塌了。
喻羨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我很痛苦,可我要怎麼說出真相?”孟珍心緒再起,忍不住痛哭出聲。
喻家是百年世家,這種事情稍有處理不慎的地方,就會成為其他豪門世家的笑話。更甚至,越傳越離譜的非議,還會被有心人給利用,影響到喻氏底下的企業。
她的性子雖然有些刁蠻直接,可一直以來都是發自內心愛著丈夫、愛著兒女的。喻羨是她養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如果貿然說出真相,以前者的性子又怎麼能接受呢?
“所以,你思來想去先來找南川?”許子真聽見這個匪夷所思的真相,喃喃發問。
孟珍點頭,“是。雖然才見過兩麵,但我看得出來,南川的性子要比小羨好得不少……”
南川沉默不語,將所有的情緒都壓製在了眸潭深處。
三天前,孟珍忽然找上了門,想請他短暫聊聊。對於這位世家夫人,南川的感覺不好不壞,隻是從小的教養擺在這兒,讓他不好直接拒絕。
可隨即而來,他就是像是聽了一個笑話——
他不是南家的孩子?
他身上流著喻家的血液?
他和喻羨當年在醫院抱錯了?
怎麼可能!
南川不作任何思考,就斷然拒絕了孟珍要做‘親子鑒定’的請求,飛速離去。可一連三天,後者執拗又卑微地守著他的行蹤。
“喻大夫人,讓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我不會去做親子鑒定的。既然你調查過安曉離女士,就應該同樣清楚我的背景經曆。”南川藏在桌底下的雙手攥成拳,可麵上的平靜沒有顯出絲毫的裂縫。
“我以南川的身份活了二十三年,已經習慣了。說實話,當初和喻羨爭執的時候,我的確覺得命運不公平,可也僅此而已。”
他望向紅著眼眶的孟珍,“有些錯誤,你不說、我們不說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不,已經有其他人知道了!”孟珍就將手中的兩份報告一並遞到了他們跟前,“你們看看,這是我今早收到的。”
喻懷寧瞥見南川桌底下緊握的雙手,代替默不作聲的好友打開報告。
放在最上麵的是一張親子報告,可令人意外的是——上麵寫著的人名是南川和孟珍的。再往下一張,是南川和喻衛國的親子鑒定。
而最令人詫異的是,是後麵的一陣陣打印出來的監控畫麵。監控的年代似乎有些久遠,畫麵被最大程度的修複過,都是當年的醫院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