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瓷說:“今天沒有工作。”
鹿行雪彎了彎唇,對她笑笑,然後繼續聽姚助理彙報。
上午的時間過得很快,吊針堪堪結束,莊阿姨就拎著菜來做飯了。
薑瓷送走醫生,去廚房轉悠了幾圈,還是上樓。
房間裡通往露台的落地窗開了,一張搖椅豎在窗邊,鹿行雪躺在搖椅上,在玩魔方。
她的膝蓋上隨意搭了張蓋毯,褲腳空蕩蕩的,露出纖細的腳踝,赤足沐浴在陽光裡,白皙的腳背上印出青色的血管。
秋風徐來,搖椅前後輕擺。
鹿行雪的姿態慵懶又放鬆。
色塊混亂的魔方在她手中很快就排列整齊,鹿行雪眯眼,對著光線打量,下一秒又把它打亂。
薑瓷走去露台,經過鹿行雪時,兩人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目光。
鹿行雪改躺為坐。
薑瓷倚著露台上的欄杆,看鹿行雪玩魔方。
鹿行雪手指靈活地撥動魔方,指間那一點閃爍的鑽芒,漸漸奪去了薑瓷的注意。
鹿行雪的無名指上戴著戒指,薑瓷昨天沒有細看,現在才發現戒麵好像是貓爪,上麵鑲著幾顆細粒的紅寶石,造型秀氣,還挺日常。
鹿行雪停下動作,可能十分鐘都沒有,魔方再次拚完了。
薑瓷:“……為什麼你這麼輕鬆就能完成?”
之前她從下午拚到晚上,拚的暈頭轉向,然而毫無結果,還越拚越亂。
鹿行雪:“有公式的,不難。”
薑瓷:“……”
不難:)
“我教你?”鹿行雪的黑眸裡蘊含笑意。
薑瓷婉拒道:“我可能記不住公式,還是彆吧。”
“我看你不是記不住,是懶,不願意花時間去記才是真的。”
薑瓷和鹿行雪同時往聲源看去,隻見薑琳挎著包,笑吟吟地站在房間中央。
“……媽媽,你怎麼來了?”薑瓷連忙向她走去。
薑琳嗔怪道:“怎麼,媽媽不能來?小白病了,我來看看她。”
這時鹿行雪也從搖椅上站起來:“讓您費心了,我現在好多了。”
薑琳上前幾步,端詳著鹿行雪:“啊呀,臉都小一圈兒了!”
鹿行雪:“那我吃多點,很快就會養回來的。”
薑琳:“我帶來一罐雞湯,裡麵加了點藥材,待會兒你趁熱喝一碗,去去病氣。”
鹿行雪:“我肯定多喝幾碗。”
薑琳笑了,鹿行雪又道:“快到餐點了,您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午飯吧。”
薑琳:“今天不巧,我約了皓皓的老師,他最近在學校裡太會鬨騰了。……要不這樣,過兩天你身體也好了,得了空就和阿瓷一起回家,我們一家人聚一聚,怎麼樣?”
薑瓷正心不在焉地聽著她們你來我往,冷不丁被點名,看向鹿行雪。
鹿行雪也看了看她,對薑琳說:“好,那到時再約。”
薑琳高興道:“就這麼說定了。”
薑琳逗留了半刻鐘,眼看到和老師約定的時間了,薑瓷送她下去,房門一合上,薑琳和顏悅色的表情就消失了。
她往後瞥了眼鹿行雪緊閉的房門,拉著薑瓷快步往前,下了一層樓,挑了最近的那個房間進去,鎖上門,盯著薑瓷問道:“你和鹿行雪是怎麼回事?”
這個問題沒頭沒尾,薑瓷被她問得莫名其妙:“啊?”
薑琳:“要不是我來這一趟,我還不知道,你們兩個竟然是分房睡的?”
“……”薑瓷無論如何料不到薑琳竟然會把房間都摸了一遍。
薑琳痛心疾首:“難道你們結婚這些年,一直分房?”
薑瓷:“……不是。”
“不是?”薑琳心急地追問:“那為什麼你們現在要分房?”
薑瓷轉著眼珠:“鹿行雪工作壓力大,最近總是失眠,醫生說她有些神經衰弱,單獨睡能改善她的睡眠質量。”
薑琳:“這樣?”
薑瓷說得自己都信了:“不然呢?”
薑琳拍著心口:“我可被你嚇著了,還以為你們之間出了大問題!……所以你今天是特地在家照顧她?”
薑瓷:“啊,是。”
薑琳也覺得“結婚三年一直分房”這種事不太可能發生在兩個年輕人身上,於是沒再糾結,隻是止不住嘀咕:“我說怎麼突然就發起高燒了呢,她是身體底子不行啊……”
薑瓷:“……”
-
薑瓷和鹿行雪一起吃午餐,鹿行雪的胃口還未恢複,依然吃得不多。答應薑琳的雞湯,倒確實喝了小兩碗。
她在喝第二碗的時候,忍不住感歎:“媽媽煲的雞湯好喝。”
薑琳煲的雞湯鮮香不膩,不然溫念也不至於記了那麼多年。薑瓷對這個結論沒有意見,但是鹿行雪脫口而出、自然無比的“媽媽”兩個字,讓她稍感意外。
她看了鹿行雪一眼:“這一罐都是你的,慢慢喝。”
鹿行雪放下湯勺,抿著唇身體往前:“……薑瓷,能不能幫我個忙?”
薑瓷:“嗯?”
鹿行雪:“幫我拍個照。”
薑瓷沒反應過來:“拍照?”
鹿行雪:“把我和雞湯拍在一起,我要發給媽媽看。”
薑瓷:“……”
鹿行雪沒帶手機,薑瓷拿起自己的,打開拍照模式,對準了鹿行雪。
鹿行雪的素色家居服外披著件墨綠色披肩,黑發大半裹在披肩裡,鬆散垂落的幾縷發絲擦著臉龐,看上去透著些大病初愈的嬌柔,慵懶又嫵媚。
“我這樣可以嗎?”鹿行雪對著鏡頭問。
“嗯。”薑瓷拍了一張,調轉屏幕給她看。
鹿行雪笑著說:“記得發給我。”
薑瓷當下就把這張照片發給了她。
鹿行雪:“待會兒吃完飯,我們出去走走吧。”
外麵秋高氣爽,陽光正好,很適宜散步透氣,薑瓷重新拿起筷子,點頭:“好。”
吃完飯,她們換上外出服,一起出門了。
鹿行雪還在病中,身體乏力,因此步履放得很慢。薑瓷配合著她,兩人在小區裡緩緩踱步。
沒走多遠就遇見了騎腳踏車的彤彤和她媽媽。
彤彤騎車騎得滿頭大汗,她媽媽看鹿行雪氣色不好,停下來問她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緊,又感謝她上次幫的忙,不然就買不到那款限定色的包包了。
大人們站在一起聊天,彤彤卻閒不住,已經蹬著腳踏往前騎了一大段。薑瓷看她騎得歪歪扭扭,怕她摔跤,就跟了上去。
彤彤騎著騎著“咦”了聲,抓著刹車雙腳落地,彎腰去撿路邊月季花叢下的落花。
那是一朵半開的粉月季,不知道被誰給折了。彤彤把它放在手心看了看,突發奇想,把短短的花柄戳進辮子裡,晃著腦袋問薑瓷:“阿姨,我好不好看?”
小姑娘粉粉嫩嫩,笑起來比花還甜,薑瓷說:“好看呀。”
得到漂亮阿姨的誇讚,彤彤有些害羞了,捂嘴笑個不停。
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薑瓷轉頭,鹿行雪還在和彤彤的媽媽聊天。
薑瓷勾住彤彤的小手:“彤彤,阿姨問你一個問題好不好?”
彤彤:“好哇。”
薑瓷:“上次鹿阿姨教你的,讓酸酸的蘋果變甜的方法,是什麼啊?”
“噢那個!那個方法超有用的!”彤彤想起這件事,渾身都激動,聲音也拔高了,引得鹿行雪和她媽媽都看了過來。
薑瓷:“……”
薑瓷衝彤彤眨眼:“和阿姨悄悄地分享怎麼樣?”
彤彤縮起肩膀:“那我輕輕告訴你。”
她湊到薑瓷耳邊:“鹿阿姨說,怕酸的話,就找自己最喜歡的人來喂呀。我媽媽給我切了蘋果丁,還喂我,我好幸福噢,酸蘋果也不酸了,甜得冒泡泡哩!”
薑瓷:“……”
傻彤彤,那是因為蘋果本身就是甜的,虧得鹿行雪能想出這麼稀奇古怪的方法唬騙小孩子。
但轉念一想,告訴彤彤這個方法的前一天,鹿行雪才在邢教授家給她喂過蘋果。
薑瓷:“…………”
這也太巧了:)
鹿行雪和彤彤媽媽走了過來,彤彤媽媽向彤彤招手:“該回去午睡嘍,和阿姨們再見。”
彤彤衝薑瓷嘻嘻一笑,說了“再見”,然後蹬著腳踏一溜煙往前衝。
薑瓷直起腰,和鹿行雪往小區外繼續散步。
她還想著喂蘋果的事,用餘光悄悄打量鹿行雪。
日光下,鹿行雪微微眯著眼,原先蒼白的臉色,因為行走,染了一絲薄紅,格外生動。
薑瓷收回視線,表情自然地朝前看,心底卻滋生一種隱秘的愉悅感。
不因為彆的,隻是覺得鹿行雪這個人很有趣。這麼有趣的人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裡,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然後她看見了那隻趴在水果店外曬太陽的布偶貓。
布偶貓懶洋洋地甩著尾巴,時不時舔一口小肉爪,薑瓷從看見了就一直盯著它瞧,經過水果店,她正猶豫要不要停下來逗會兒貓,鹿行雪忽然問她:“有些渴,你喝果汁嗎?”
薑瓷:“好啊!”
鹿行雪:“橙汁可以麼?”
薑瓷:“挺好的。”
鹿行雪進店裡買鮮橙榨汁,薑瓷借機留在店外,蹲下,輕輕耙了耙布偶的小腦瓜。
鹿行雪耐心地挑選了十幾個橙子,站在收銀台前,轉頭看出去。
布偶貓站了起來,整隻貓都在蹭薑瓷。薑瓷臉上帶笑,蹲在原地一動不動任它蹭。
薑瓷穿著白色毛衣開衫,毛料蓬鬆輕軟,和她腳邊那隻小雪球相比,她也像是一團絨絨的雪球。
鹿行雪收回視線,見店裡還有零食賣,就選了些一起結賬。
薑瓷從布偶的腦袋一路撫到尾巴尖,布偶發出舒服的呼嚕聲,她索性捧起了布偶的前肢,和它臉對臉。
一人一貓對視著,薑瓷:“喵~”
布偶湊上來聞她:“喵~~~”
薑瓷側頭躲,笑著:“喵喵~”
一雙筆直的腿出現在布偶身後,裝滿橙汁的杯子在薑瓷眼前晃了晃。
“……謝謝。”薑瓷放下布偶,站起身,從鹿行雪手裡接過果汁。
鹿行雪還拎著個袋子,敞開的口子裡能看見各種零食包裝,薑瓷感到不可思議:“你喜歡吃這些?”
鹿行雪:“給你買的。”
薑瓷愣道:“給我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鹿行雪笑著說:“不是嗎?我看你和彤彤湊在一起說悄悄話的樣子,跟小孩兒沒差啊。”
薑瓷:“…………”
鹿行雪:“你喜歡什麼樣的小孩兒?”
她問“喜歡什麼樣的”,而不是“喜不喜歡”,薑瓷咬著吸管吸了幾口橙汁,慢吞吞說:“乖的、可愛的。”
鹿行雪徐徐頷首,隨後道:“回家吧,有些累。”
兩人原路走了回去,上樓後各自回房,薑瓷正要架上耳機聽會兒曲子,手機響了起來。一看是溫念的電話,她就接了。
溫念:“阿瓷,吃午飯了沒?我有沒有打擾到你工作?”
溫念的狀態聽上去還行,不像前兩天那麼有氣無力的,薑瓷說:“吃過了,我今天——”
敲門聲響起,鹿行雪的聲音緊隨其後:“薑瓷,要不要一起看電影?”
薑瓷沒有關房門,鹿行雪敲完門直接問了這麼一句,打斷了薑瓷和溫念的通話。
薑瓷轉身,鹿行雪這才看見她在聽電話。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鹿行雪解釋著。
薑瓷示意沒關係,移開手機,問她:“不是說累嗎,不休息?”
鹿行雪站在門邊:“雖然沒什麼力氣,但是也不困。”
薑瓷:“那你挑片子吧,我先接個電話。”
鹿行雪:“你想看什麼類型?”
薑瓷:“都可以。”
鹿行雪走後,薑瓷對電話那端的溫念補完了後半句:“我今天沒去工作。”
溫念笑道:“我都聽見了。不過鹿總這個大忙人怎麼有空這會兒約你看電影?”
薑瓷:“她身體不太舒服,這兩天都在家休息。”
“喔~”溫念拖長音調:“所以你沒去工作,是在陪她?”
不說鹿行雪淋雨生病這件事有自己的原因在裡麵,溫念和霍蓁蓁不同,薑瓷被溫念調侃這個覺得非常彆扭。她岔開話題:“你回去之後,林嘯有沒有為難你?”
溫念:“沒有。”
薑瓷:“……嗯。”
林嘯就是不為難溫念,兩人相處也不可能愉快……薑瓷意識到自己這個問話有點多餘。
溫念:“我剛吃午飯呢,就想起你來了,沒其他什麼事兒。嗯……掛吧,去和鹿總看電影,彆讓她等久了。”
薑瓷擔心她一個人悶著會胡思亂想:“我和你聊會兒。”
溫念:“你要是想陪我聊,等過陣子,我也約你看電影,一直忙,現在想想,我都好久沒去影院看過電影了。”
薑瓷滿口答應:“可以啊。”
結束通話,薑瓷放下手機,很快又重新拿回手上,打開相冊。
鹿行雪的那張照片安靜地躺在她的相冊裡。
薑瓷點了刪除圖標。
頁麵彈出選項:“刪除照片”or“取消”。
薑瓷拍照時捕捉到的那個瞬間,光線很好,鹿行雪皮膚瓷白,眸光柔軟,簡直漂亮得過分。
薑瓷拎著那袋零食去了鹿行雪房間。
鹿行雪選了部剛在國際電影節上獲獎的片子。
影片裡的故事發生在落葉紛飛的深秋,還挺應景的。薑瓷進去的時候,電影剛過片頭,音響裡傳出自行車的車鈴聲,幕布上穿著駝色毛衣的美麗少女,騎著自行車靈活的在城市裡穿街走巷。
“電話接好了?”鹿行雪問薑瓷。
“是溫念,沒說幾句。”薑瓷在鹿行雪身邊坐下,隨手從袋子裡撈出一包薯片。
“砰!——”電影裡傳來一陣沉悶的撞擊聲。
兩個人沒有再交談,不約而同地看著幕布。
在這樣一個靜謐的午後,觀賞一部文藝電影,人也變得懶散懈怠。
薑瓷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薯片,電影原聲中夾雜著她咬碎薯片時的輕微“哢擦”聲,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薑瓷發現鹿行雪時不時會投來目光。
又一次捕捉到鹿行雪的注視,薑瓷直接轉過臉,用眼神詢問。
鹿行雪撐著額角,悠聲道:“看你吃,就覺得這個薯片特彆香。”
薑瓷扒拉著包裝袋,看上麵印的品牌和口味:“我還是第一次吃這種,是蠻好吃的。”
鹿行雪:“好吃啊?”
薑瓷:“嗯。”
鹿行雪感興趣地湊上來:“那我也吃一點。”
薑瓷:“……你感冒沒好,吃了會咳嗽吧?”
鹿行雪:“一片。”
薑瓷想了想:“行吧。”
薯片袋口朝向鹿行雪,鹿行雪手伸到一半,薑瓷毫無預兆地縮了回去。
鹿行雪看著她:“……”
薑瓷一本正經問:“被人喂的話,真的會感覺更好吃嗎?”
鹿行雪雙眸微瞪:“你要喂我?”
“……”薑瓷沒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張口結舌道:“我沒,我……”
鹿行雪忍俊不禁:“逗你的。不過我知道你和彤彤聊什麼了。”
話題回歸了正軌,薑瓷認真點頭:“是的,我和她說讓酸蘋果變甜的方法來著。”
鹿行雪:“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問我?”
薑瓷再一次:“……”
明明是她們待在一起的時間更多,為什麼不直接問鹿行雪,反而要問難得遇見的彤彤,還要悄悄問?
——薑瓷臉上平靜的表情有些掛不住:“我之前忘了,看見彤彤才想起來。”
鹿行雪揚著下巴,輕輕一點頭,慢條斯理的:“啊~,這樣。”
鹿行雪的態度完全可以理解為“也許不是這樣”,薑瓷從耳根到臉頰,熱度飛速蔓延,她乾脆把袋口一攏,藏去身後:“你沒薯片了。”
這番舉動實在出乎意料的幼稚,誰知鹿行雪的反應更令人匪夷所思——
薑瓷藏著薯片的那隻手支撐著她的身體往後仰,鹿行雪欺上來抓住了她的這隻手腕,不輕不重地拉了一下。
鹿行雪是衝著薯片來的,薑瓷知道,但是她的這個拉扯動作瞬間就讓薑瓷失去了平衡。
更離譜的是,為了補救,鹿行雪伸出另一隻手去護薑瓷的後腦,然後她的身體因為慣性,跟著薑瓷一起倒向了沙發。
“……”薑瓷腦海裡一片空白,她被鹿行雪托著後腦、抓著手腕的,壓在了沙發上。
濃密的黑發擦著薑瓷眼角掠過,伴隨著撲鼻而來的馨香,薑瓷閉了閉眼,又睜開。
餘光瞥見幕布,影片裡的女主角五官放大,正驚愕地盯著鏡頭。
“……”薑瓷想自己現在的表情和這個應該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