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那是一條人命。”狩野秋一拔高了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分外刺耳,鬼舞辻無慘氣的發抖,手捏著鐵郎的胳膊,鐵郎吃痛,卻什麼都不敢說。
或者說,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憤怒給奪走了。
“你滾出去,沒有我叫你,你不準過來。”鬼舞辻無慘扶住狩野秋一房間的門框,甩開了鐵郎扶著他的手,頭也沒回,繞開了狩野秋一進了房間。
狩野秋一閉著眼睛歎了一口氣。
“你先回去休息吧,不用害怕,這裡有我呢。”
鐵郎沉默的低下了頭,“那我先離開了……大人就……麻煩您了。”
狩野秋一點頭,看到狩野秋一點頭之後鐵郎這才告辭。
鬼舞辻無慘已經坐在狩野秋一剛才擺開的小幾前了,上麵放著狩野秋一正在寫的東西。
那是一張藥方。
“這是什麼?”鬼舞辻無慘拿著藥方問,“新的藥方嗎?”
“嗯,這應該是最後一版了,吃了你就會好”狩野秋一靠著門雙手環胸,“你不高興嗎?”
鬼舞辻無慘捏著那張藥方的手都開始顫抖了,“這就是你這段時間的發現?”
“嗯。”他點頭,“之後我就可以離開了。”
鬼舞辻無慘整個人都沉浸在可以康複的喜悅當中,根本沒有注意到狩野秋一說了什麼。
“藥方我給了仆人,讓他明天早上去抓藥。”
終於要好了——
等自己身體恢複之後,所有失去的東西,他都要重新奪回來,不管是地位也好,財富也好,全都要搶回來。
那些因為自己重病而對自己落井下石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狩野秋一笑了笑,“所以呢?你過來找我做什麼?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是嗎?”
“我應該感謝你的,我收回當初對你的評價,你的確是個優秀的醫生。”鬼舞辻無慘的嘴裡第一次出現誇人的話,可狩野秋一卻無動於衷。
他現在隻是在看笑話而已。
這個男人就要死了啊,下地獄去吧。
隻有在地獄才能讓他贖罪。
“不用,我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水平,你的遍地對我來說不值一提。”狩野秋一跪坐在了鬼舞辻無慘的門口,“你康複之後要就走什麼嗎?”
“當然是要把我的東西全都搶回來。”鬼舞辻無慘不假思索的說道,他這麼說完之後,卻看向了狩野秋一,“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什麼?”
“我覺得陰陽寮沒有必要存在。”鬼舞辻無慘說道,“陰陽師都是沒有什麼用的東西。”
麵前的狩野秋一無動於衷,依舊帶著那副溫柔的笑容,可鬼舞辻無慘看著狩野秋一的笑容,聲音卻越來越小,最後所有想說的話全都咽回了肚子裡麵。
為什麼要這麼看著自己呢?
是覺得自己的想法非常好笑嗎?
也對,他和那個安倍晴明的關係這麼好,肯定不會認同自己的想法的,跟他說這個無異於自取其辱。
“算了,我先回去了,明天等著你的好消息。”
鬼舞辻無慘聽到這麼好的好消息,身體裡都因為希望而充滿了力量,甚至不用像來的時候一樣被傭人攙扶著過來。
從他的房間到狩野秋一的房間不過幾十米的距離,完全可以自己走回去。
今天的鬼舞辻無慘覺得自己一向討厭的月亮都變得可愛了起來,礙眼的仆人現在都順眼了不少。
大門口還站著鐵郎,應該是害怕自己責怪他而沒有回去休息。
“鐵郎,回去休息吧。”鬼舞辻無慘和顏悅色的說道,“秋子的葬禮不用擔心,我會出錢的。”
鐵郎的身影震了一下。
鬼舞辻無慘隻覺得鐵郎是在感激自己,感動的都說不出話了,他今天高興,也沒計較,高高興興的回了房間,躺下睡覺。
一想到明天就可以恢複,他就興奮的睡不著,直到月上樹梢,他才帶著一身疲憊陷入沉沉的夢鄉。
他甚至做了個美夢,夢到自己可以在陽光下行走,然後打了所有覺得自己活不久的人的臉。
自己不僅拿回了分家家主的位置,還把本家的那些臭老頭子都給拉了下來,自己成為家主。甚至得到了天皇的青睞,讓產屋敷家興盛,成為日本第一大貴族。
*
鐵郎和其他兩個傭人住在一個大通鋪裡麵,往常身邊還有秋子和他說說話,可自己身邊的被褥不會再有其他人了。
秋子已經死了。
他知道對於主家來說仆人的命不算什麼,可是鐵郎並不甘心。
在成為產屋敷家的仆人之前,他們也是一對非常普通的百姓,也是有自己的尊嚴的,隻是因為燙傷就被輕易的打發,甚至連人都稱不上……
未免有些……傷人。
玲子和大誌已經睡下了,他輕手輕腳的起身,不忍心點蠟燭,而是去了院子裡,借著月光看著上麵的字。
鐵郎雖然不認識字,但是他這段時間幫狩野秋一抓藥也認識了幾個比較熟悉的字,這個藥方裡麵,有一大半是自己曾經抓過的,隻有幾個不認識。
他記得狩野醫生說的【青色彼岸花是最重要的一味藥】,然後在這些名字裡麵找出了五個字的。
這一堆藥名裡麵隻有這一個五個字,那就應該是這個了。
青色彼岸花啊……
聽這個名就感覺是非常名貴的藥材呢。
所以錢沒有帶夠這個理由應該很充足吧。
鐵郎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瘋狂,但沒有辦法冷靜下來。秋子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兩小無猜,雙方的家長也都知道對方,甚至在兩個人還小的時候就定下了娃娃親。
兩個人結婚四年,生了兩個孩子,哪怕後來遭了難隻剩下他們兩個,他們兩個也從來沒有離開過彼此。
他們想象過自己是怎麼死的,有想過是餓死,也有想過是被妖怪殺死,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像個貨物似的隨意丟棄,甚至連個人都都算不上,在他們的嘴裡就隻是個東西而已。
為什麼偏偏是秋子呢?
不過是個癆病鬼而已,就因為投胎比他們會投胎,就天生高人一等嗎?
明明都是人,為什麼要這麼說?
那就讓自己來證明一下,大家都是一樣的,在死亡麵前都是平等的,既然無慘大人可以讓秋子死,那自己也可以讓無慘大人死吧。
反正他已經不再以自己的死活了,隻要無慘能夠死,他就死而無憾了。
鐵郎一夜沒睡,就這麼在外麵坐了一整晚,而狩野秋一也沒有睡,在房間裡麵捯飭了一整晚,直到天亮才從房間裡麵出來。
“鐵郎。”狩野秋一叫住正要出門的鐵郎,“錢帶夠了嗎?”他問道。
“應該是夠了。”鐵郎抿了抿嘴,眼裡是一去不複返的堅定,他對狩野醫生滿心的愧疚。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可能會牽連狩野醫生,狩野醫生人這麼好,本來不應該遭受這些的。
可是……
鐵郎突然對狩野秋一鞠了一躬,停頓了幾秒之後這才直起了要,他深深看了狩野秋一一眼,不禁紅了眼眶。
“去吧,儘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鐵郎攥著錢,站在藥店門口躊躇著不敢進去。
他的內心進行著非常激烈的對抗,明明還是寒冷的冬天,汗卻一直不停的往下流,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麵臨抉擇,自己這一步非常重要,萬一邁錯,就會萬劫不複。
狩野秋一收拾了一下房間裡的東西,將所有自己的物品都放進了卷軸裡麵。
不出意外,自己今天就要離開產屋敷家了,總不能把自己的東西全都留在這裡。
鬼舞辻無慘昨天睡得晚,第二天將近中午才起床。
他這個院子裡麵根本不會有其他人,也不會有人在意自己幾點起床,他醒來之後趕緊起了床,叫來了院子裡麵的仆人。
過來的是玲子。
“今天抓藥的是誰?”
“是鐵郎,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一會應該就回來了。”玲子小心的回答,“我去把早飯給您端來。”
玲子小步離開,鬼舞辻無慘坐在門口翹首以盼,第一次這麼希望見到鐵郎的身影。
現在看來鐵郎才是仆人裡麵對自己最忠心耿耿的一個,等自己身體變好之後再提拔他一下好了。
“你怎麼還坐在外麵,身體不能吹風不知道嗎?”狩野秋一環著胸,靠在欄杆邊,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個小人和一把細如毛發的銀針,對著小人戳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
“針灸,刺激穴位的,可以更好吸收藥效,等晚上再給你紮。”
鬼舞辻無慘嘶了一聲。
狩野秋一笑笑沒說話。
問就是給你紮到高位癱瘓。
“狩野醫生!我回——”鐵郎大汗淋漓,手裡拎著兩大包藥,顯然不是一天的量,他的聲音在見到坐在一邊的鬼舞辻無慘的時候戛然而止,他猛地停住了腳步,不知道是先把藥放下來行禮還是直接過去。
“無慘大人。”
“我看看你抓的藥。”
鐵郎一陣心虛,將手中的藥放在了狩野秋一的手邊,狩野秋一將藥拆開,每個都捏了一小點放在手心端詳著,然後嗅了嗅。
“藥物的品質還不錯。”狩野秋一誇獎道,“給我吧,我去把藥煮了。”
“這種粗活讓我來就好。”鐵郎額頭冒汗,趕緊截下了狩野秋一,“您在外麵歇著就好,告訴我怎麼熬就可以了。”
“這樣啊,那就麻煩你了。”
狩野秋一細心的告訴了他這服藥要怎麼熬,每個時間都卡的很嚴,鐵郎一邊聽一邊點頭,將所有的點全都記了下來。
“記住了嗎?”
鐵郎點頭。
“那就去吧,記得掌握好火候。”
“我會的。”
鐵郎的手有些抖,坐在爐子前拆藥時差點把藥抖到地上,他把藥放在腿上,然後甩著手冷靜。
自己真的要這麼做嗎?
鐵郎痛苦的捂著頭,臨到了這一步,他卻退縮了。
【去吧,儘管按照自己的欲望去做。】
鐵郎聽到了狩野醫生的聲音,他終於下定決心,把藥全都拆開。
可他拆開最後一包的時候,卻在最下麵看到了一株新鮮的,顯然是剛摘下不久的青色彼岸花,花瓣被壓的有些零落,看起來有些淒慘,但他一眼看去,就知道那就是青色彼岸花。
他沒有買,而接手過藥的,就隻有狩野醫生。
醫生他……他在阻止我啊。
我這麼做,真的是正確的嗎?
鐵郎用了好久才冷靜下來,他記得青色彼岸花是最後一味藥,那就最後丟進去,可他看著手裡的這株青色的花,卻怎麼也不想丟進去。
他用力捏碎了,終於還是狠下心,將被他捏的稀爛的花丟進了爐子裡麵。
火焰立刻吞噬了花,鐵郎看著那小小的一簇火焰,終於還是沒忍住,無聲的哭了起來。
現在已經入冬,院子裡的樹葉已然落淨,就連小池塘裡的水都乾涸了,隻剩下下麵的淤泥和已經爛掉的葉子。他不知道外麵這看慣了的風景有什麼好看的,隻覺得狩野秋一這樣無視他非常討厭。
“我吃了藥之後很快就會好嗎?”
“對,很快就會擺脫痛苦了。”狩野秋一肯定的回答,隻是他這個擺脫痛苦究竟說的是什麼,隻有他自己才知道。
得到了狩野秋一的回答,鬼舞辻無慘明顯是高興的,他雖然還抱有一定的質疑,但得到了承諾,大抵還是高興的,“你要不要一直當我的醫生?你需要什麼待遇?”
“這就不必了。”狩野秋一拒絕,“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病人等待我去醫治,我很快就會離開京都,不會繼續留在這裡了。”
“為什麼要離開京都?京都這麼多人還不夠你施展的嗎?”
“京都太小了,這個世界很大,遠比你想象的要大的多。”狩野秋一紮小人的動作頓了頓,隨即將小人塞回袖子裡,然後把鬼舞辻無慘給拉進了房間裡。
現在已經入冬,再加上今天天氣不是很好,太陽沒有出來,天陰冷陰冷的,外麵吹的風也淩厲的刮得人臉生疼,也就隻有鬼舞辻無慘能夠無視外麵的寒風這麼享受的坐在外麵。
他還在羅裡吧嗦的說些狩野秋一不想聽的話,於是狩野秋一就跪坐在門邊,閉著眼睛聽外麵呼嘯的風聲和玲子他們小聲的說話聲。
見狩野秋一不搭話,鬼舞辻無慘這才閉上了嘴,安靜的和狩野秋一一起等鐵郎把藥端過來。
“你吃飯了嗎?”鬼舞辻無慘等了半天,還是沒沒憋住說話,他現在必須要找點什麼事轉移注意力,不然他真的要被憋得爆炸了。
“不餓。”
“喝水嗎?”
“不渴。”
“那你想乾什麼?”
“想讓你趕緊喝了藥然後我離開這裡。”狩野秋一睜開眼,聽到外麵慎重的腳步聲就知道是鐵郎過來了,他讓開門前的路,拉開門,讓鐵郎順利的端著藥進來。
鐵郎端著一碗黑漆漆的中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鬼舞辻無慘的麵前之後這才退後站在了一邊。
他看了一眼狩野秋一的側臉,卻沒有從狩野秋一平靜的臉上看出什麼。
狩野醫生太冷靜了,冷靜到他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為什麼狩野醫生可以這麼平靜?他什麼時候看穿的自己……自己真的什麼都不用做嗎?
他不自覺的發著抖,動靜大到狩野秋一都沒辦法忽視。
狩野秋一終於看向了鐵郎,可鐵郎看到狩野秋一時卻下意識的鬆了一口氣。
鬼舞辻無慘痛快的喝了藥,難得沒有抗拒。
他也知道不可能喝了藥之後就立馬好起來,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鬼舞辻無慘覺得自己的身體輕快了不少,這和以前和其他藥的時候都不一樣。
“這次的藥明顯比之前好的多了。”鬼舞辻無慘誇獎道,“看來我沒有看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