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映雪猛地站起身,而傅嘉澤把她的手給捏住了,對著她搖搖頭。
林映雪知道傅嘉澤的意思,這詞已經寫出來,甚至有可能是林懌親自給的金陵畫舫的,她站出來表明身份,隻怕又是一場笑話。
林映雪看了一眼畫舫還行駛在河中,還有一小段才會靠岸,不由得咬著下嘴唇。
旁人開始議論起來。
“這林懌與那溫氏也曾經是一對眷侶,而林懌的夫人也允許她作為妾室存在,她怎的就想不通?不念那些舊情?當時非要告,現在看吧,又後悔了。”
“看來兩人兜兜轉轉還是要破鏡重圓。當時雖說信誓旦旦地告了林懌,日子艱辛,許是又念起來了舊情,說不得沒多久,就會有林懌重新納妾的消息傳來。”
“照我來看,溫氏隻怕是命不久矣,她又重夢舊事,這般記著舊情,身體怎會好?隻怕是很快就要去了。”
林映雪眼眶都有些發紅,而傅嘉澤能做的是握住妻子的手,若是站了出來,隻會更把溫蕙推到風尖浪口。
林映雪當然知道這個道理。
側過頭,在燈火的輝光下,她的眼裡盈了閃閃淚意。
傅嘉澤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慌張地安慰:“沒事的,彆忘了,我已經外放了,要不就早些離開京城去赴任。這事瞞著她,等到時間長了就會忘了。”
“這樣的詞,你覺得可能會忘嗎?”林映雪用手背擦了擦眼,她已經儘力克製,隻是聲音裡還是帶著哭腔。
“這般剛寫出來,就被金陵畫舫做為壓軸的曲目。這詞就像是純釀的酒,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醞出味道來。”
傅嘉澤沒說話。
在知道這詞的作者是林懌之前,傅嘉澤覺得這詞之中的情意讓人動容,感覺的是念起來唇齒生香的好詞。
冷笑聲響起,忽然有人站了起來,那人直接說道:“溫娘子的日子過得好端端的,又怎會念著這段舊情,這種臭男人,還真當人惦記不成?這詞我承認林懌寫的不錯,就是目的不純,純粹是他用來惡心人的。好端端的詞,現在惡臭不已。”
溫蕙先前在林府長達十幾年都不曾結識外人,而放妾之後,也是深居淺出,是誰在替她說話?
林映雪不由得看了過去,說話的是商老夫人。
商老夫人的頭發已經全白了,她鼻挺唇豐,年邁都可以看到少時的秀美,唯有一點,她的左眼隻剩下一個輪廓,眼皮癟了下去。
商老夫人的一生也算是傳奇,她本是江南富商的嫡女,因為父親膝下無子,商家要找個入贅的夫婿,商老夫人看中了盛輝,此人的生母乃是青樓女,與恩客生下的盛輝。
商老夫人與盛輝兩人生下了孩子後,男孩自然姓商,也算是圓滿,偏偏幾年之後,有人來尋盛輝認祖歸宗。
原來盛輝的父親摔下馬,被馬蹄重重擦了一腳,絕了子嗣,一番尋找,發現了盛輝的母親當年生下了盛輝,這盛輝和年輕的侯爺長得一模一樣,當即就要把盛輝認祖歸宗。
商老夫人是把盛輝“娶”進商家的,縱然是現在夫君的親爹是有爵位在身,她也不願意把自己的兒子改成他姓。
吵鬨之下,侯府那邊提出,商老夫人總說自己有眼無珠才看上了盛輝,倘若是挖了眼,就讓兩人可以和離,兒子也歸商老夫人。
商老夫人直接挖了眼,還把眼珠子扔到了盛輝懷中,盛輝被嚇得夠嗆,當即就願意與商老夫人和離,這個兒子也歸商老夫人。
商老夫人挖出眼,還把眼珠子丟到丈夫身上,讓她成了標誌性的人物,立即就
有人認出了她,開口說道:“商老夫人,話不是這樣說的,從這詞的連綿情意來看,兩人還有些緣分,你當年不稀罕鎮北侯萬輝,也不能說溫蕙不稀罕林懌啊。”
認回盛輝之後,自然改成了原本的姓氏,那就是萬。
商老夫人冷笑著說道:“若是真有情誼,這詞就應該藏著掖著,等到死了再流露出來,那我這個老太太還可以說他是真性情,真心喜愛這溫娘子,而現在得了這詞,就巴巴地讓詞傳唱開,分明是想要逼死溫娘子。”
一個青衫的書生低聲說道:“什麼逼死,您這話說的也太難聽了,本來就是妙手得之的好詞罷了。”
對於文人而言,倘若是見著那人寫了好文章,或是一手好字,就會下意識地替人開脫,以文品來論人品。
商老夫人更努了,就連花白的頭發都在風中抖動。
“呸,不要臉的就是他,一首還不錯的詞罷了,就讓人忘了他做的事情?溫娘子是誰?是他恩師的女兒,林懌蒙騙恩師,又負於恩師,我要是溫娘子這輩子絞了頭發做姑子,都不會再和林懌有一文錢的關係!”
那個青衫書生被商老夫人剩下的那隻眼一盯,不由得低下了頭,好像是再同情林懌,自己也就那哄騙恩師之人。
商老太太又繼續說道:“也不對,倘若我是溫娘子,我非得再嫁個更好一些的人,就讓林懌乾瞪眼看著,他想讓老娘過得不好,老娘非要過得滋潤。”
隻要看著商老夫人的那隻少了的眼,就知道這位老太太的決心。
隨著商老夫人的話音落地,整個畫舫也輕輕一顫,是靠到了岸邊。
“好了,好了,也該走了。”
“是啊,時候也不早了。看天氣莫不是要下雨,還是早些回去得好。”
商老夫人手中拿著龍頭拐杖,慢慢下了畫舫。
林映雪和傅嘉澤跟上了商老夫人,而商老夫人扭過頭,眼中有提防之意,“剛剛老太太說了幾句不中聽的大實話,你們就想要找老太太我的麻煩?”
背後是運河,鄖河上的畫舫燈火依舊,燈火之中可見著是一對姝色豔豔的璧人。
林映雪盈盈一拜,宛若是月下仙子:“您誤會了,我生父正是寫詞之人——林懌,而我生母則是溫娘子。”
商老夫人先是想說,這兩人在畫舫上怎麼不開口,轉念一想,正是因為關係親密,若是站出來,反而讓人多饒舌。
歎了一口氣,商老夫人的表情放得和緩說道:“你娘也不容易。”
林映雪的眼眶一紅,輕聲說道:“是的,好不容易過了平靜的日子,隻怕又被這詞擾得是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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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過了商老夫人,林映雪和傅嘉澤一起去了溫蕙所住的小院,而林映雪留了下來,傅嘉澤自己則是回去了。
等到女婿走了,溫蕙就上前拉住了女兒的手,“這是怎麼了?和女婿鬨了什麼彆扭?”
歐嬤嬤在旁邊也是著急地探著脖子,“哎呦,映雪的眼珠子都紅了,姑爺是怎麼了?是受了什麼委屈?”
“不是我。”林映雪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是替我娘委屈。”
溫蕙失笑著說道:“我有什麼好委屈的。”隻是剛說完,就發現女兒不住地掉著眼淚。
林映雪低聲念著:“紅酥手,黃縢酒……錦書難托。莫、莫、莫”
因為歐嬤嬤不大懂詩詞,林映雪念完了之後,還把這詞的意思解釋了一遍。
溫蕙剛開始麵露驚豔之色,在聽到了林映雪的解釋時候,心中一咯噔,再看看女兒紅了的眼圈,她的身子不由得顫抖起來。
溫蕙問道:“你是從哪兒聽到的這詞?”
“金陵畫舫。”林映雪簡單解釋了一下什麼是金陵畫舫,對著還不明白的歐嬤嬤苦笑著說道,“歐嬤嬤,這詞是我的那位生父做的。”
林映雪乾脆地把畫舫上的人說辭都說了一遍。
歐嬤嬤的身子一直,竟是直接暈了過去,林映雪和溫蕙兩人連忙又是按又是捏,還讓人去請大夫,歐嬤嬤就這樣歪在床榻上,喝了點養生湯才能夠開口說話:“林老爺就這般不給蕙娘一條活路?”
“其實還是有人向著我娘的。”林映雪說了商老夫人的話。
溫蕙倒沒什麼反應,而歐嬤嬤一下就支起身體,握住了溫蕙的手,“再嫁,蕙娘你再嫁一個。”
溫蕙確實惱怒林懌所做的詞,不過她現在的日子過得鬆快,並不想剃頭做姑子,更不想隨便嫁人,就說道:“嬤嬤你不必急,你也知道我的心意,這事倒也簡單,正好謹元外放,我直接離開京城就好。”
誰知道一直溫順的歐嬤嬤犯了倔勁兒,“憑什麼,憑什麼?這樣欺負人!蕙娘你先出去,我要和映雪說說話。”
溫蕙看著歐嬤嬤的模樣,心中不太放心,而歐嬤嬤一個勁兒地說,“蕙娘,你就讓我和映雪丫頭說說話。”
溫蕙無奈隻得離開,而等到溫蕙一走,歐嬤嬤開口說道:“映雪,你也知道裴大人的心意是不是?”
林映雪深吸一口氣,“是。”
隨即林映雪苦笑著說道:“若是沒有這首詞之前,裴侍郎或許有求娶之意,現在這事之後,我也不知道裴侍郎怎麼想的。”
聽到商老夫人的話,林映雪甚至確實意動,想要主動撮合裴晉與母親,隻是裴晉是什麼想法?有了這詞之後,是否還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韙娶自己的娘親?林映雪覺得沒把握。
歐嬤嬤卻握住了林映雪的手,斬釘截鐵說道:“他有的,我先前還不明白為什麼裴大人私下裡和我說,就算是外麵風言風語他也是不怕的,原來他應當早早就知道這一節。”
林映雪一愣,而歐嬤嬤憤憤說道:“林懌乾的事情也簡單,就是想用這首詞逼迫蕙娘離開京城,可是憑什麼呢?明明蕙娘什麼都沒有做錯,卻被逼到這個地步。映雪你既然不反對你娘再婚,我就要撮合這婚事!”林映雪猛地站起身,而傅嘉澤把她的手給捏住了,對著她搖搖頭。
林映雪知道傅嘉澤的意思,這詞已經寫出來,甚至有可能是林懌親自給的金陵畫舫的,她站出來表明身份,隻怕又是一場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