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天氣酷暑,我們能否討碗水喝?”
距離陳昭昭和東瑉出發離開苓山觀已經兩個多月,從帶涼氣的四月步入日漸炎熱的六月。
先前路上,木雕裡頭的小妖怪天天嚷嚷著要出來,最近越來越熱,它意外發現木雕裡頭竟然是恒溫的,半分不熱,大喜過望直接待在裡頭生根發芽,喊都喊不出來。
這段時間陳昭昭和東瑉走過了許多地方,也曾遇見不少妖物,作惡多端的死於刀下,未曾殺生的則如往日一樣,用靈木雕刻了模樣做成收納法器將其收容,而後掛在大師兄腰上。
先前雕刻妖怪是讓小師弟幫忙的,現在小師弟不在,東瑉對此道不熟悉,陳昭昭隻能自己動手。
可惜她也隻會個皮毛,大致把妖怪模樣輪廓刻下來,不妨礙法咒運轉就行,至於精細的門麵活兒,日後等再回道觀見了小師弟,讓他來加工。
如今的問題是,被兩人收納的妖怪裡頭,不僅僅有長尾巴那般精明聰慧的,也有愚笨剛開靈智的,至於靈智未開全憑妖物本能的那些多半都死了——這類妖隻遵循本能,往往都吃人殺人罪大惡極。
聰明的妖怪尚且能教導,蠢笨的教導起來委實困難。
幸好東瑉向來較真兒且脾氣好,典型的麵冷心熱,絲毫不嫌棄地每天念叨勸誡他們向善,甚至他現在給自己定了個時間段,一日三餐後必有半個時辰的“教育小課堂”。懵懂的妖類倒是聽的津津有味,長尾巴卻痛不欲生,恨不得衝出去把這家夥的嘴縫上!
如今二人行至一陌生村莊,天氣太熱,向正在院子裡收拾草料的農戶討個水喝,誰知道那人聽見他們的話,臉上表情格外怪異,瞅兩人身上的衣裳,詢問:“二位道長也是為了方家村的事情來的?”
“?”
陳昭昭和東瑉麵麵相覷,看向農戶:“方家村是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情?”
農戶驚訝,雙方聊了幾句,這才知道他們是遊道士,正巧路過此地。農戶放下草料,請兩人到屋子裡乘涼,又用木碗給他們盛了涼麥茶。
“兩位道長不知道,大概是一兩個月前吧,我們附近有個叫方家村的地方,莫名其妙
開始失蹤人,而且是整家整家的消失不見,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夜半鬼敲門’,開門的都被帶走了,變成敲門隊伍裡的一員。”
農戶驚悚地說著,自己把自己講的一身雞皮疙瘩,嗓音壓低:
“起初他們村兒沒人知道怎麼回事,直到有一回晚上,村裡頭的醉漢湊巧瞅見,嚇得當場酒醒,虧得他當時躲在牆角沒被看見,第二天便把事情告訴村裡人。
方家村因為這事兒搬走了好多家,但有的人祖祖輩輩都在那裡,怎麼走的了,好在隻要不開門就不會有事,除了每天晚上膽顫心驚,倒也安全。
直到最近幾天,晚上敲門不開,那些東西竟然直接破門而進,一夜一戶,現在整個方家村都空了,一半失蹤一半逃跑,不知道那東西會不會來我們附近村子,我們這些個住在周邊的著實提心吊膽,愁的很!”
農戶道:“今天中午剛剛有兩個道長過路,說要去方家村除害,隻怕現在已經快走到了,我還以為你們跟他們是一路的呢。”
陳昭昭和東瑉聽完,原本決定在這個村莊住宿休息,現在倒更想先去看看那個傳說中的“**”。喝了麥茶,兩人辭彆離開。
昏黑的夜裡,唯有冷淡的月光帶來些許銀亮。
偌大的方家村空蕩的可怕,淒清的巷子一端站著一隊穿著殘破軍服的士兵,士兵隊伍後麵綴著一個個麻木空洞仿若傀儡的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此時,他們在為首軍官的帶領下,逼近死胡同巷子裡,兩個步步退縮身穿道袍的人。
二者一老一少,乃百裡外白玉觀的道士,道名分彆是誠仁和宣義,白玉觀字輩是“誌誠宣玉典”,老者是年輕人的師叔。
他們正是白天農戶口中之人。
兩人中午路過農戶所在的村子,問清情況,不停歇地趕到方家村。可惜那東西白日不出來,搜尋遍整個村莊什麼都沒發現,無奈,隻能等到傍晚,然而到了傍晚才知道,自己二人太托大了,他們遠遠不是這些東西的對手!
眼看邪物逼至,生死關頭,忽然聽見不遠處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師妹,這裡好重的妖氣。”
“天太黑,今天晚上的月亮又不亮,彆說妖氣,我能看清
路就不錯了。”
老道士激動的幾乎熱淚盈眶,妖氣?是同道中人來了!
“救命!道友救命啊!”他立即大聲呼喊。先前和妖邪搏殺之時老道士已經身負重傷,此時更是聲嘶力竭,被他護在身後的年輕人同樣受了傷,聽到不遠處談話的聲音和師叔呼救,先是一愣,立即反應過來跟著激動地大聲喊叫。
原本在森冷的月光下,麵容麻木靜默逼近的士兵們,聽見巨大的呼救聲猶如受了什麼刺激,頃刻撕裂外麵的偽裝,露出他們的真實麵貌。
人形的模樣被撐裂,手腳軀乾充氣般膨脹高大起來,頭顱變形長出數張蠕動的嘴巴,正臉則圓如鼓起的氣球,所有嘴巴一起嚎叫,發出讓人難以忍受的超高分貝!
這些猙獰可怕的怪物們爭先恐後朝著兩人撲過去!
“啊!”年輕道士絕望地閉上眼睛。
想象中自己被分屍的疼痛並沒有來,反而是睜著眼睛努力想要臨死一搏的老道士眼前白光一閃,一泓清泉般的利刃如水般劃過。
狹窄的巷道裡、兩人麵前,多了道屹立的身影。
那人右手拎著刀,綠色的血正沿著刀刃往下滴。
巷子入口處走過來另外一道身影,是個高挑的年輕男人,他厭惡地看著怪模怪樣的猙獰軍兵,又憐憫地望向後頭綴著的、容貌未變的村民們。
“村民們都被吃了,現在這些跟隨著的不過是魂魄,師妹,眼前這隊妖邪都是幻象,被一隻強大的妖所操控,妖就藏在為首那人的頭顱裡!”
一老一少兩道士呆滯地看著他。
他們和妖邪搏殺了足足小半個時辰,完全沒看出來這些東西是幻象,他看上去年紀輕輕,居然能一眼看破虛實真假?
驚愕的思維未能持續太久,隻因站在兩人身前的身影動了,她速度快的簡直非人哉,雪白的刀犀利地劃下,為首的妖物甚至都來不及抵抗竟被從頭到腳劈開,包括裡頭那隻操控幻境的十爪妖一起。
“……”
“……”
兩道士窒息良久。
直到被巷子口走進來的高挑年輕人扶起,一老一少兩道士才回過神。雙方大致通了來曆,方知曉,刀法快如閃電且能一刀劈了厲害惡妖的女道名喚任珂雲,高挑年輕人是她
師兄,名喚東瑉。
兩人來自一個叫苓山觀的小道觀,因為師上沒有傳承,故而並無道名,隻有俗家名。
即便如此,卻也令兩人格外歎服。師兄妹兩個,一個深不可測殺妖如切豆腐,一個道法高超隨意就能勘破真偽,他們的師父又該是何等厲害的人物?!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他們知曉了陳昭昭二人的來曆,二人亦知曉了他們的來曆。老者道號誠仁,年輕人道號宣義,這對師叔侄是百裡外白玉觀的道士。
幾人聯合為無辜慘死的村民們念太上往生咒,超度入輪回。道家的八字往生咒可牽引死魂從陽間到渡厄口,那裡是通往陰間大門的入口。
戰亂年代死魂到處都是,無人引路隻能成為孤魂野鬼飄蕩陽世,一段時間後消散於無形。往生咒師叔侄二人以往是做慣了的,他們多少有點道行,往往念罷,死魂會跟著顯現出來的小路走,直至消失於他們麵前。
然而今天,第三遍往生咒正念著,昏黑的虛無中衍生出一條小路,不等死魂們踏上歸路,卻有兩道虛無縹緲的身影從裡頭走來。
他們虛幻的很,隻能隱約見輪廓皆是人身,頭顱一個像牛有兩角,一個像馬有長嘴,前者持叉,後者持戟,將此地的村民死魂一勾一鎖,拉上小路,路後有道玄黑色的沉重大門,二者推門而入,閉門前朝陳昭昭的方向見了個禮。
一切景象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