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即便隻有一個後腦勺，這隻蠢寶寶喪喪的情緒都化為實體飄出來了。
洛森隻好清清嗓子，用以往爭鋒相對時的語氣說：“你推薦的這個飲料真難喝，斯威特，想不到你品味這麼差，下次見麵我給你帶純天然的甘蔗汁。”
他不敢說“蜜糖寶寶”，怕被敏銳的薇薇安從昵稱裡嗅到古怪，就隻好生硬地念了她的姓。
現在他們的情況是這樣的，想象有一張長方形的白紙——
長方形最左端是一頭栽進抱枕的自閉·斯威特，長方形最右端是剛剛放下汽水瓶的尷尬·布朗寧，長方形最前端是一大片的遊戲屏幕，長方形最中間的……
是抱著手臂，神情可怖的薇薇安·蘭姆。
順便一提，他們三個並排坐在地上，身後靠著的就是大四柱床的床腳擋板。
嗯。
……嗯。
“斯威特的品味可沒這麼差，”中間的薇薇安冷哼，率先針對某人氣勢微弱的嘲諷發起進攻，“這瓶汽水是我拜訪時和一袋子零食一起帶來的，他們家可不會提供這種甜滋滋的飲料。”
最右邊的洛森條件反射就想回頭質問，可又瞬間意識到旁邊最近的薇薇安——他反而往外坐了坐，避免碰到對方，才開口：“什麼？斯威特家？”
最左邊的安娜貝爾沒說話。
她埋在抱枕裡，滿腦子都是“下次見麵我給你帶純天然的甘蔗汁→下次見麵→所以還有下次→他是不是在暗示下次→他就是在暗示下次→這是約會邀請”的奇怪等式。
中間的薇薇安立刻回嗆過去：“哈，想不到吧？這可是斯威特的私宅——你握的手柄，你打的遊戲，你待的這個房間，還有你真正的委托人——可都是斯威特。”
她用極其挑釁的口氣吐出這一串話，心裡稍微解了點氣，便坐等這個渣男從地上跳起，手忙腳亂口不擇言的反擊。
可洛森沒有猝然跳起。
他愣了一下，接著慢慢環視這個房間——之前以為是蘭姆家大小姐的房間，他壓根沒細看——
麵積起碼是他那個貧民窟小家的三倍，地板光潔如鏡，液晶屏幕前鋪著上好的手工地毯（也是他們正待的這一塊），天花板上還有兩個規模不小的枝形吊燈。
家具錯落有致地擺放在地板上，物品都像是裝飾性的藝術品，識貨的奸商一眼掃過去，腦子裡堆積計算的價碼呈直線上升。
擺在地上的，都是一堆、一堆、一大堆的金幣啊。
這個是某某屆拍賣會的，那個是某某會所的，還有……基本沒什麼常見日用品，全是價值大於功能的奢侈品。
洛森皺皺眉。
他不覺得這裡的任何一件家具，符合安娜貝爾內心深處的審美。
……真的很空曠，很冷清，比他在她夢裡所見過的樣子還誇張啊。
蠢寶寶，連“奢靡的舒適”都不懂，竟然把自己的臥室弄成了空蕩蕩的博物館，怪不得睡眠質量差勁。
但凡斯威特家裝修時雇了他來設計……但凡他能有這麼一筆差不多的錢來設計房子……
“喂？布朗寧？你傻了？我剛才說了，是斯威特操縱賬號打的《空洞騎士》，我隻是雇傭你來幫她——”
洛森回過神。
他看看屏幕上呆呆的小騎士，又看看這塊地毯上隨意擺放的堅果碟與汽水，還努力去看了看她膝蓋上的大抱枕。
心情稍微好了一點，感覺從冷色調空間跑到了暖色調空間。
哦，還有《空洞騎士》？
好像那天，是對她提過。
……不會吧，卡關六小時，看來是一直關在家裡，想打通這個……
他隨口提過的遊戲。
在薇薇安緊緊的盯視下，環視一圈，有點呆的布朗寧抿抿嘴想繼續挑釁開口，卻突然笑了一下，似乎忍俊不禁。
“是啊。”
他嘗試收起笑意換成諷意，但收效甚微，“蠢寶寶。”
精靈的聲線，真的非常動聽。
離他最近的薇薇安耳朵不禁麻了一下，她不禁挺直胸膛，往前坐坐，不著痕跡地拉開了與他的距離。
薇薇安一往前傾，她的背後就露出了空隙。
被嘲諷的當事人悄悄從抱枕裡抬起腦袋，一下就與洛森偷偷往後瞥的視線撞在一起。
隔著薇薇安，他衝她眨了眨眼。
“蠢寶寶。”
——這聲壓低了嗓音，很輕很輕，好像隻鑽進了她一個人的耳朵裡。
安娜貝爾一個激靈，立刻從抱枕裡彈起，把背挺到和薇薇安一樣直的角度，和她完全平行，從而阻擋最右邊的家夥試圖從夾角裡傳來的攻擊。
洛森更想笑了，他突然發現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她這條套裙的背後有一顆小小的銀色蝴蝶結——沒有固定好，洛森猜那是一枚彆錯的胸針，在她猛然直起後背時晃了晃。
隻這麼一晃，那件在安娜貝爾心中土氣迂腐的絳紫色套裙，立刻在洛森眼中變成了一件鮮豔的連衣裙。
……背後係著蝴蝶翅膀般的絲帶，感到緊張時也許還會和頭頂的呆毛一起晃晃。
吹毛求疵的藝術家把這幅畫麵刻錄進腦子，又模擬出了那枚方方的小糖果，心想，她簡直是所有顏色的女王——不不不，所有顏色都能被她穿出這種可愛風格，是公主殿下才對。
……究竟為什麼，這位大小姐有這麼多可愛係的衣服啊。
她的衣櫃絕對是他漫畫的取材聖地。
“彆廢話了，巧克力腦袋。”
在好友向他遞去的鄙視目光下，安娜貝爾找回了往日互懟的底氣——同一個角度的挺直腰背就仿佛她和薇薇安站在了同一個陣線似的——
“既然收了報酬，就好好幫本小姐的遊戲通關。”
哦。
洛森用右手拿回手柄，左手有點吊兒郎當地插進褲子口袋——
他維持著笑嘻嘻的表情，暗自用舌頭舔了舔牙齦。
薇薇安很沒好氣，這家夥臉上的表情令她想到了剛才他的“偷窺”。
“彆像個痞子。”
“哈哈哈，是剛才攝入的工業糖精，我喉嚨不太舒服。”
薇薇安見狀終於彆過頭，沒再看他，而是轉向了遊戲屏幕。
安娜貝爾……安娜貝爾也不好意思繼續順著好友怒瞪的視線去看他，她苦巴巴地也轉向遊戲屏幕。
隻是，她悄悄探出了右手，想趁薇薇安不注意，夠來零食碟那邊的花草茶。
她記得那壺茶是用純天然草本植物泡出來的，帶一點點苦味，應該能衝掉汽水的糖精味吧。
……這家夥也真夠挑嘴的，本來以為他隻是不喜歡吃冰激淩，沒想到還不愛喝汽水……難不成他不喜歡甜滋滋的東西嗎，那為什麼還那麼擅長製作甜品。
可洛森那不再被人注意的左手，也悄悄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來。
“行，那從頭教學……你是要看教學視頻吧？我重開一檔，從遺忘十字路開始咯？”
安娜貝爾心不在焉地應道：“隨便你。”
她現在腦子很亂，右手悄悄趴在地毯上伸了一半，才想起來應該伸左手——左手才能夠到薇薇安以外的地毯，右手隻能去夠薇薇安裡側。
於是懊惱地咬咬唇，又縮回手。
——可沒能順利縮回。
夠過去的右手，被那邊偷偷爬過來的左手握住。
“哎呀。”
單手操作著手柄，假裝另外一隻手仍舊插在褲子口袋裡的家夥驚訝道：“這隻小怪怎麼自己送上門來了。”
安娜貝爾：“……”
她抽抽手，沒抽動。
看著遊戲屏幕的洛森又笑了一聲：“這隻小怪到底是掙脫還是歡迎，你看它的爪子都在往我這兒拱。”
安娜貝爾：“……”
之前並沒有用力抽手的她不動了，臉慢慢憋紅。
——就算沒有用力抽手，本小姐也沒有往你這裡拱！
盯著遊戲屏幕的薇薇安渾然未覺：“你和一隻小怪計較什麼，無聊。”
安娜貝爾清清嗓子。
“沒錯！”她這話含著濃鬱的厭惡之情，她的手還被他捏在掌心，“真無聊！”
“哎，不無聊啊。”
空洞騎士翻身，在半空甩出白色的攻擊光波。
握著她的左手，偷偷把手指插進了她的指縫。
安娜貝爾抖了一下，她這下是用力想往回抽了，卻被對方用力反握住。
……其實也沒用太大力，他隻是一邊悄悄探進她的指縫，一邊捏了捏她手背的肉窩。
安娜貝爾看不見他的眼睛，看不見他的表情，也看不見他的身體。
但那隻狡猾的手，正在她胸口彰顯著“咚咚咚”的存在感，大搖大擺的。
“你太無恥了！無聊至極！趕緊放開……那隻怪！”
她開口罵道，抹了深色口紅的嘴唇鋒利無比，氣勢很足。
屏幕裡的空洞騎士落地，披風微微一卷，而那隻小怪依舊毫發無傷。
洛森當然也看不見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激烈起伏的胸口。
但他正握著那隻柔軟的手。
柔軟、沒有一絲反抗、黏糊糊躺進他掌心的手。
“蠢寶寶，我偏不放開。”
空洞騎士再次衝向那隻小怪，薇薇安翻了一個白眼。
可她背後那塊小小的地毯絨毛裡，十指相扣。
“因為，很可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