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沒有受傷，如果現在是健全完整的身體……就可以直接站起來，牽著手帶她離開了。
洛森在迷蒙的粉塵裡輕咳一聲，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他動動自己的【膝蓋】。
為了最大程度地偽造出女孩的柔軟，本該空蕩蕩的膝蓋骨其實是兩團棉球。
但謹慎如布朗寧，其實還藏了些後手。
坐在輪椅上，失去部分行動能力，實在……
“那邊就是超市吧？”
安娜貝爾一直推著他向前，所以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
在這個煙霧彌漫汙染嚴重的鬼地方，能看清景物就算不錯了。
此時此刻，她終於鬆了口氣：超市的樣子，比安娜貝爾想象中好太多了。
大概因為它屬於地麵上的產業，所以這棟建築物正正方方，敞敞亮亮，門口的空氣特彆潔淨，一點粉塵都沒有。
同理，它也沒有任何花裡胡哨的燈牌，隻是在外圍的灌木叢裡豎了一根紙牌，上麵用魔法塗寫了這家連鎖超市的品牌標誌。
唯一不算好的是……
“台階好多。”
從雙開玻璃門的超市入口，到他們所在的紙牌，一共有三十多階樓梯，坡度很高。
安娜貝爾停在第一隻台階那兒，有點為難，不知道怎麼才能把輪椅弄上去。
她已經認定輪椅上的是布朗寧了，又認定他臉色這麼蒼白肯定受了傷，還猜準這家夥絕對是裝出了沒事人的熊樣——他裝歸他裝，自己不能折騰，萬一往台階上抬輪椅的時候磕到他的傷口怎麼辦？
剛才一路推著他爬坡時雖然做的樣子很足，鞋跟踏得很響，但從始至終，輪椅上的病人都沒有被顛簸，一路平平穩穩。
要推著輪椅在坑坑窪窪的破地麵做到這一點，即便是踩著高跟鞋健步如飛的女超人，此時也有點疲憊了。
該從哪個角度搬上去……
“我在外麵等你吧。”
洛森突然說，“台階太多，爬上爬下都不方便，你買完東西後把購物袋從上麵丟到我的輪椅上，正好也不用拎著它到處走。”
安娜貝爾“唔”了一聲，發現這是個辦法。
雖然一開始是存著“拖延時間抓他把柄”的想法，但第三層實在是超出她想象的烏煙瘴氣，要教訓混蛋男朋友，還是等回到安全寧靜的第五層再說吧。
……總之，她是絕對不會跟他去第七層洗澡的！！
她左右看了看，覺得超市周圍還算清靜，卻還是有點不放心。
之前在第五區的白天，這家夥都能被社會流氓搭訕……萬一他獨自等在外麵遇到什麼地痞流氓……誰讓這個變|態女裝都女裝成這個樣？一看就是要被流氓欺負的！
↑完全沒意識到對方是社會流氓本氓
“那你待在這裡，不要亂跑。”
想了想，安娜貝爾把洛森推到距離超市門口最近的地方，緊靠第一階台階旁——如果有什麼人過來搭訕，她通過玻璃雙拉門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能夠第一時間衝下來給他解圍。
找好了位置後，大小姐又摸出腰間的絲絨小盒子，把裡麵的法杖抽出來。
洛森愣了一下。
法杖放在了他的膝上。
“……彆裝蒜，彆逼逼，算了，不準開口——”
他女朋友惱火地低喝：“如果遇到危險，就使用它——彆跟我說你是什麼不會魔法的美少女！用手直接施法的傲慢受傷虛弱時就給我放一放！”
洛森有點想笑。
哪有什麼傲慢，一個精靈，是真的沒法接觸高等級法杖，碰一下就被燙傷可不是開玩笑。
……如果此時不是用兩個棉球代替了“膝蓋骨”，早在安娜貝爾把法杖放過來時，他的膝蓋就會被燒出兩塊紅印吧。
蠢寶寶。
安娜貝爾一直在觀察他的表情，見這混蛋似笑非笑，更加惱怒：“我叫你不要亂跑，你有什麼意見嗎？還是你打算弄丟本小姐的法杖？”
哪裡敢。
布朗寧同學誠懇道：“我不怎麼愛吃橘子。”
安娜貝爾：“……”
她愣了幾秒鐘，立刻反應過來這貨是在玩梗嘲諷她。
“我才不是把背影留給你去買橘子的老父親！！”
“嗯嗯。非要買的話我喜歡吃砂糖橘。”
“……你特麼等著！我扛一把橘子樹回來敲死你！”
“姐妹加油哦。”
“姐你——”
大小姐忍住了儒雅隨和之語。
大小姐覺得涵養在閃閃發光，從“a”升到了“s”。
她扭頭就走，拽著錢袋怒氣衝衝地奔進玻璃拉門內，其背影真的很像被熊孩子氣病的老父親。
洛森目送她消失在那些層層疊疊的貨架裡，這才轉頭，去看超市外。
他所待的位置依舊能看到那根光禿禿的電線杆，鐘上的指針……
【20：30】
【21：00】
【21：30】
洛森神情猛地一變。
怎麼回事？幾分鐘前他看過去還是七點三十分？！指針正以飛快的速度自動旋轉？
等等，等等，如果是鐘表被魔法操控，自己完全沒必要慌亂，它控製的又不是真實的時間——
不。
這裡是沒有月亮的法術建構區。
沒有月亮，沒有太陽，由魔法振幅粗糙構造，那麼這裡的時間……
“這女孩比我想象中聰明多了。”
紙牌下走出了幾個人影，洛森手指一動，緩緩把安娜貝爾送給他的法杖放進口袋。
那是中午時，在第五層堵住他搭訕的幾個男人。
竟然一直追到了這裡……
是海倫娜的人？
領頭的男人神色輕鬆，看到女孩蒼白的臉色與躲閃的目光後，還浮現出一點得意來。
“你可真漂亮……彆害怕，我們來找你沒有什麼惡意……”
不可能是海倫娜。
海倫娜就算再派人來，知道前一批都死亡的結果後，她不可能再派這種毫無警惕的混混送菜。
德魯拉根？更不可能，那條龍不會花費額外的金幣來打壓自己，那會影響它從自己手中卷錢的效率。
這幾個家夥一看就是被錢收買，不知道什麼內情……
“要怪就怪你哥哥得罪了大人物。”
也許是看輪椅上的女孩太過羸弱，領頭的男人還好心解釋道：“不過，事情還有轉機，大人吩咐了要不聲不響帶走你，所以我們……”
“和一個殘廢廢話乾嘛？”
他其中一個手下不耐煩了，口氣又凶又急，眼神卻看著女孩的胸脯：“趕緊上手把她綁了……要不我來……”
殘廢動了動手指。
這是他妹妹的身體。
領頭人揮了揮手。
“再等等。”他低聲說，“和他同行的那個似乎是貴族小姐，我懷疑是蘭姆家的，那麼不知天高地厚。”
……蘭姆家的？法師界第二的蘭姆家，“不知天高地厚”……
那就是，斯威特家。
斯威特家，除了海倫娜，他深深得罪的……
洛森眼底一沉。
“你們為什麼要抓我？”女孩抖了半晌，仿佛終於壓製不住恐懼了，“我、我哥哥隻是一個普通的學徒——”
領頭人很吃這一套，他更和藹了。
“我們也是排查排查嘛。”他揮揮手，“那位大人在搜尋竊賊，誰讓你哥哥似乎是個什麼學院的厲害學徒，在大人東西失竊的時候恰好從學院請假……”
原來是這樣。
德裡克擴大了搜查範圍，給了一批雜魚混混報酬，排查到了他的身上。
用的還是“東西失竊時不知在哪”這麼寬泛的內容，想必還是主力在排查那些家族矛盾，先用這個大條件在普通學徒裡試試水。
這幾個嘍囉估計隻是最底層的，上麵人不可能重點放在查一個家境貧寒的學徒身上……如果是上麵的人來，肯定一眼能認出安娜貝爾，也不會鬨出把她認成蘭姆的笑話……這幫人自己都不確定目標，就不會對莉莉下死手，頂多帶回去做個備備備選人質。
然而。
德裡克和海倫娜的行事作風，完全不同。
德裡克未確定前不肯魯莽動手，但凡動手必須完美解決，他沒有後顧之憂，後備資源是整個斯威特家的財力——
“鐘為什麼還在走？”
女孩發著抖問：“我、我跟你們回去……但能不能不要讓指針再、再這麼瘋狂打轉？我好害怕……我討厭魔法！”
“哦，你說那個啊。”
領頭人無所謂地撓了撓頭：“是大人給的道具……說是什麼‘溯回沙漏’，用一下加快區域時間……法術建構區太邪乎了，我們也是不得已嘛，小妹妹，直接來抓你，你肯定要尖叫，對不對？你的朋友也在後麵的超市，對不對？”
他指指明亮的超市，憨厚溫和的表情裡露出一絲陰狠來。
獨屬於貧民窟的，不要命的狠。
“十二點整，第三區的超市停業。”
遠處的大鐘，指針一變，迅速指到了【0：00】。
——這片區域的所有光線轟然湮滅，一片漆黑，“停業”的超市在魔法作用下已經完全消失，而不遠處的街道，亮起明明滅滅的昏黃燈光。
撲麵而來的已經不是粉塵，而是午夜之後開放的那些店鋪，特有的……味道。
“老大，你非要等到十二點乾嘛？這下好了，什麼都看不見……”
領頭人擤擤鼻子，咒罵了一句，立刻打開了手電筒。
他哪知道，這些上流法師們的“魔法”真這麼邪乎。
“大人吩咐我們不能驚動彆人，否則沒錢拿……”
他抽出腰間的手電筒打開，嗬斥了一句：“行了，趕緊上去把那個女孩綁了！”
幾柄手電筒的光線射到黑暗中，慌亂晃動了一陣子，最終晃到——
空蕩蕩的輪椅，翻倒在地。
與此同時，一柄手電筒的光芒消失，黑暗中傳來一聲慘叫。
領頭人陡然原地跳起——能在法術建構區廝混的從來不是什麼腦殘，更何況他是有門路搭上了地麵上大家族掌權人的線——
他大聲嘶吼：“開|槍！”
是的。
一個不會魔法，從現代世界進入法師界尋求機會的，純人類。
這個群體……隻敢躲在建構區這個地方。
認不出珍貴的魔法道具，認不出法師界赫赫有名的大小姐，但他們莽撞又——
不含任何魔法、卻又不屬於任何冷兵器的子|彈從人類們腰間拔出的小機器裡傾斜出來，在恐懼的驅使下，這幫底層混混幾乎打光了所有彈藥。
而幾乎是立刻，空氣中爆開濃鬱的血味。
“打中了！打中了！”
領頭人重新抓過手電筒：“快跟上，去有光的街道！受傷的殘廢跑不遠！”
——人類。
——低劣的，卑賤的，無知的人類……
血腥味像是釣魚線那樣帶走了所有持|槍暴徒，不一會兒，這片黑暗就變成了安安靜靜的原始狀態。
可空氣中還殘留著一抹極淡極淡的腥味。
很微小。
隻有關注它的人才能拆穿。
明亮乾淨的超市瞬間消失，手裡的購物袋又沉又冷。
黑暗中，剛剛擺脫“停業”的魔法影響，從本應是台階的位置緩緩走下的安娜貝爾，抱緊了懷裡的東西。
“……洛森？”
這是她第一次稱呼他的名字。
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