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人類社會、長大之後——洛莉其實再沒見過洛森這麼積極地找過來懟她,她所提出的大多數要求都會被滿足,不管嘴上如何,兄長一直沒有吝惜過在自己身上的花銷。
過去,洛莉一直用“我和我哥都長大了,現在我們都是貧窮成熟的大人”來向自己解釋,她適應織掛毯過日子的貧窮生活後也更深刻地認識到某一點——
曾經的小洛森對曾經的自己的敵意,還出於“豐富寶貴的生活資源”。
糖、鹽、可可豆……這些他隻能從她那裡換到,自然而然,就形成一種基本且自然的生存衝突。
起碼,洛莉現在也是幾乎暗暗對著每一個買得起按摩浴缸、泡得起熱水澡的女生咬牙切齒的。
但卻一直,有那麼一個小小的疙瘩。
它和那“不忠誠,不貞潔,不高尚,不純淨”的認知,一直悄悄存在於洛莉的心底。
洛森·布朗寧依舊是個人品很爛的家夥。
不論年幼年長。
他喜歡金錢,私生活混亂,什麼臟手的交易都肯乾,隔三差五就亂七八糟地拖著一身血回到家裡來,還沉溺於他們精靈本該一輩子避之不及的魔法,結識情色場所的老板,會抽煙會喝酒會偷竊,洛莉還必須時時刻刻警惕他被哪個慘遭辜負的前任拿著菜刀捅死。
他各個方麵都是乾淨利落的反麵教材,就連洛森自己也時時刻刻把“不要和雄性玩,你看你哥我多爛”掛在嘴邊……
洛莉找不到任何替他辯駁的證據,她隻敢在夢裡期待期待“我哥安分下來踏踏實實找人談戀愛不作妖不劈腿”,現實中看到哪個女孩接近他三米之內都要跑過去,苦口婆心勸一句“姐妹回頭是岸,下一個更香”。
洛森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劣等壞蛋,與長老們口中的沒有任何不同,甚至長老們轉述時為了他們自己的體麵,還美化了些許措辭。
洛莉甚至隱隱明白,倘若自己努力“洗白”洛森,把他美化成“精靈族真正最高尚的榜樣”,反而會招致他強烈的反感。
兄長似乎就喜歡那麼壞。他拒絕彆人的教訓或更改。
……所以,為什麼,他卻是個很好的“兄長”呢?
這與長老們的教育是完全衝突的。
“兄長”是良好的榜樣,“壞蛋”不該投注目光。
他太奇怪了……他對她的態度太令她難受了……就該……也許就該……
“莉莉,我想廚房的水快燒開了,你是不是該去看看,或者最好,把你自己塞進碗櫥蹲好彆出來?”
——就該,像現在這樣。
和當年那些午後一樣。
指甲縫裡藏著泥,隨時警惕著要衝她砸來石子。
洛莉·布朗寧看看滿臉局促的好友,又看看沙發上的洛森。
她注意到他在忍不住輕摳他的手背,那曾經是小洛森準備衝小洛莉扔石子的小動作。
他在焦躁,而且很不安,隻有血脈相連的親人一眼能看——
“洛森。”
然而,又是搶在洛莉之前。
倉皇舉在臉上的爪子移開,柔軟白皙的手搭住他傷痕累累的手背。
那個動作非常自然。
與他往紅茶裡拌入兩勺糖、再推向她指尖一樣自然。
安娜貝爾無意識地搭著他的手背,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膝上的茶碟推過去:“給你吃。”
是蘸著醋栗果醬的華夫餅。
她隻吃了一點點。
【彆生氣啦。】
【你乾嘛突然和你妹妹生氣啊?】
【你才是我男朋友哎。】
【來,醋栗果醬也分給你。】
——不僅是果醬,剛剛還倉皇地埋在爪子裡洗臉的兔子向他掌心推來整顆紅果果,而亮晶晶的果皮上隻有兩顆小小的牙印。
洛森下撇的嘴角翹起來。
他不想讓自己被一塊蘸著醋栗果醬的華夫餅這麼幼稚,但事實如此——即便分享果果的這隻兔子還沒想起他們的童年裡,“醋栗果醬”的重要意義。
“好。”
……洛莉聽不懂宿敵之間的潛台詞,但她能感受到哥哥仿佛瞬間讀懂了什麼,放鬆了繃緊的手背。
有那麼一串她不明白的來回在空氣中劃過,但洛莉發誓他們倆隻互相對視了一眼。
……不對。
不對。
是這樣……她……不想要……
就算是那些惡劣、憎恨、衝她扔石子的午後……
她也……
“那麼,咳咳,我就先回去……早午餐很好吃……但家裡有……著火……薇薇安出車禍……總之……咳咳……”
回過神時,滿臉窘迫的安娜已經順著無形的洞遁走了。洛莉敢發誓,她哥注視著對方背影的迷之微笑絕對是看見了幻覺兔耳朵,而且他這個迷之微笑說明他腦子裡絕對沒有半點健全的想法。
……但她隻是把咪咪放在盛滿貓糧的碗邊,走到沙發上,倒下。
“嘿,彆碰我的床。”
——洛森意思意思抱怨了一下,但他自始至終都懶洋洋地支在扶手那兒、沒過來揍她——洛莉猜他其實身體有點不舒服。
這不影響。
布朗寧家不需要消耗精力的談談。
“她不是你金主?”
“她不是我金主。”
“她的姓氏是?”
“你能猜出來。”
“……你的那個斯威特?”
“嗯,我的那個斯威特。”
“在交往?”
“在交往。”
“有多認真?”
“……”
兄長沉默了一會兒。
“我想帶她回聖堂看看。”
“……哦,這麼認真。”
ok,布朗寧家的談談結束。
洛莉望著低矮的天花板,撓撓栗色的頭發,半晌,掏出口袋。
她把假期兼職賺來的所有積蓄扔到洛森的膝蓋上,就好像她隻是砸回了一顆小石子。
“去買張床啦。”
妹妹出口抱怨:“哪有和女孩在二手沙發上約會的,哥,你真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