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初雪之下被掩埋的秘密交易(下)
安娜貝爾在椅子上坐下, 手臂微微抬起,戴著手套的指尖,撚了撚扶手上的浮灰。
“抱歉, 小姐。”
斯威特家族這位常年裹在黑袍下的編外人士粗聲粗氣地說:“我這裡通常不招待客人……”
“無妨。”
安娜貝爾收回快放在扶手上的手臂,微皺著眉, 打開了自己精致的手包。
德魯拉根三世看著包裡屬於魔法的元素光輝一閃, 條件反射在袍下彈出了利爪——但意識到什麼後, 又迅速收回。
自兩年前,德裡克·斯威特就把家族的一切事務, 都移交給了這位繼承人——而安娜貝爾·斯威特, 她一邊完美地維持著斯威特家族這個龐然大物,一邊完成了自己升任法師的魔法研究, 徹徹底底取代了德裡克, 成為新一代在學徒們心中鼎鼎大名的“斯威特”。
史上最年輕的女法師,火焰魔法的四十八種跨領域創新用途,剛升任便直接參與13層的重要項目組……
她的頭銜比起她父親, 也就差了一個“擊敗邪龍德魯拉根”與“斯威特家主”罷了。
頂頭上司換人, 對一個被迫簽下協議、尋求法師界最大家族的非法庇護的異人生物,無疑是麻煩且焦慮的。
……然而,兩年了, 德魯拉根覺得,自己已經完全看清了這個安娜貝爾。
相較她的父親, 年輕的小姐太沒有威懾力。
整整兩年, 她都沒有急於跑來接手父親最傳奇的屬下——一頭真正的龍——恰恰相反,她默許德魯拉根以原本的方式生活、工作、處理交易,隻是偶爾插手了幾次關於法術建構區的基礎設施維修,給各層都裝上了熱水、電線與數據信號。
這位繼承人甚至還做了點麵子功夫, 花大價錢從他手中買下了整座第五層建構區,美其名曰“公益投資”。
……左右第五層隻住著一些畏畏縮縮的底層人,既不敢去上三層遊樂,也不敢跑到第十層後做交易的廢物……
他們都是不值一提,也無關輕重的老鼠。
所以,德魯拉根眼都不眨的把第五層轉讓給了自己的上司,他心底還暗暗覺得對方在花錢找罪受。
要知道,斯威特家族根本不需要這麼多無用的麵子功夫。
她遲遲不來招攬、拉攏自己以建立下一屆斯威特管理層的班底,也不來他這裡交接查看黑市、拍賣場的種種情況,是出於畏懼,還是滿不在乎?
如果是前者,那她就是個懦夫;如果是後者,那她便愚蠢至極。
……按照德魯拉根整整兩年的小心觀測,龍最終得意地找到了結論:德裡克的女兒,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她竟然無視了一頭龍。
她竟然無視了整座建構區下的資金脈絡。
她竟然無視了目前依舊掌握在他手中的魔法晶石流通網——
原本德魯拉根最寶貝的財富是手中的稀有魔藥流通網,但這不是被那隻該死的劣等一並擄去了嗎,什麼好東西進了奸商的手裡絕不會再流出,這道理是雙向的,即便八年後德魯拉根都無法重新掌握魔藥流通網,他知道所有網繩的終點都死死攥在那劣等手裡,真是恥辱——
總之,這位年輕的斯威特法師,德魯拉根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絲半毫的“野心”。
一個沒有野心、萬事佛係的斯威特,無異於被拔去爪牙的猛獸、隻能蹬腿的兔子。
在安娜貝爾之前,德魯拉根隻見過一個沒野心的斯威特,她最終被某個仇家斬首,早早死在了斯威特老宅的禁閉室裡,名字是伊娃·斯威特。
龍的世界裡,弱肉強食。
這類沒有野心、發展獵奇癖|好的斯威特是龍最鄙夷的,德裡克都能贏得他些微的尊重。
事實上,在安娜貝爾今天的拜訪之前,德魯拉根已經按照伊娃·斯威特的“癖好”,準備了一些合適的禮物,就差贈送的時機……他不是第一次和“沒有野心、喜好奇怪”的斯威特共事了,過去多少年如何和伊娃的地下拍賣會相安無事,現在就能重新與這位“沒有野心,喜好慈善”的繼承人相安無事。
可今天,兩年間的第一次,安娜貝爾·斯威特親自出現在他麵前,“視察工作”。
龍那雙蒙著黑布的殘瞳閃爍了一下。
安娜貝爾精致的小手包裡,魔法元素的光輝又迅速熄滅。
最終,她拿出的,是一份裝訂完整的文件。
“德魯拉根三世,”開口即是鋒利無比的重點,“你與我父親的協定年代久遠,某些交換如今已毫無價值。家族提供給你的非法庇護,如今需要一些更改了。”
德魯拉根猛地抬起頭。
“我不明白……”他低聲說,“小姐,這是我和您父親的協定……”
“可我是斯威特家現在的主人。”
安娜貝爾垂眼望了望自己整潔的白手套:“又或許,你可以飛向那座森林,穿過迷霧與空中懸浮的眼球,找到我父親本人,讓他為你出麵?”
“……十分抱歉,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小姐。”
“是嗎。已經很久沒人叫過我小姐了。”
“……斯威特法師。”
安娜貝爾又從精致的小手包中掏出一枚細細的女式手表:“德魯拉根……三世,這是你的全名,對吧?抱歉,在工作日後的第一個周末打擾你——但今天我的行程表也排的很滿,我想,雙方還是最好對彼此多一些諒解吧。”
潔白整潔的文件懸浮在她和他之間的空中,對方在暗示什麼,無疑顯而易見。
德魯拉根隻能接過那份文件。
他翻開的動作很慢,刻意放緩,但即便如此,黑布後的雙眼依舊被過分潔白的紙刺痛了一點。
……這種細微、尖銳的刺痛像抹不去的夢魘那般糾纏著他,整整八年,德魯拉根簡直恨不得親手挖了這雙麻煩的雙眼。
怎麼那隻劣等就能忍受每天、每月無法準時服藥時,發作的疼痛呢?
更何況,那劣等不僅僅是忍耐八年,他……真該死!
德魯拉根閉閉眼,又睜開,惱恨地讓潔白文件上的鉛字映入自己的豎立的瞳孔。
安娜貝爾理了理套裙的裙邊。
“如何?”
沒有他想象中糟糕。這位繼承人依舊帶著古怪的仁慈,但……
“……容我直言,斯威特法師。”
德魯拉根攤開文件:“您修改的某些條款,恕我無法接受。這無異於是把我曝光於法師塔的視野……”
“並非曝光。”
安娜貝爾:“隻是稍稍透露一下你的消息,父親之前把你隱藏得太好,法師塔的通緝一直茫然地懸在空中——而我隻是要給他們一個非常模糊的目標。德魯拉根,這不會威脅到你目前的安全。”
……為什麼?
對他視而不見整整兩年,突然前來,一開頭就是——
“我看不出來。”龍的嗓音愈發低沉,怒氣已經快遮掩不住,“我為斯威特家族辦事,這麼多年,斯威特法師。我看不出來,您要求我提供一個‘模糊的目標’,從而表達自己對家族的服從與誠意——”
“我也並不想為難你,德魯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