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崽迷惑行為大賞(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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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和媽媽,你更喜歡誰,離婚了你會跟哪個走?
——這句話經常由許多熱愛挑事、嘴碎人閒的三大姑六大姨問起,而這句話往往會演變成一次恐慌、一次哇哇大哭、或一場陰陽怪氣的家庭戰爭——在大多數情況下,這都是許多小孩不太愉快的童年記憶。
想起就煩,哪怕是聰明的甜絲絲應對的崽,心裡也會有點小疙瘩。
同樣,這也是布朗寧家兩隻崽崽經常遭遇的問題。
隻不過,布朗寧家沒有三大姑六大姨,經常掛在嘴邊、頻繁詢問他們的……
是卡拉自己。
而每次,小洛森都會板著臉回複“我當然跟爸爸走,因為爸爸不會做飯,沒有我會餓死”;
每次,小洛莉則是“嘿嘿”笑一下,特彆特彆甜地拍一下媽媽的手,然後再特彆特彆甜地說“我也跟爸爸走,因為哥哥肯定跟爸爸走,我要跟去照顧我哥,媽媽肯定能照顧好自己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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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每次,自閉的都是卡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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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為什麼這麼乾脆地拋棄我?他們為什麼一丟丟都沒有猶豫過?但凡有一丁點的苦惱……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而每次,都是她老公負責找到大半夜抱膝對牆自閉的她,再用不太溫和的口氣把她勸回臥室。
“不為什麼。”她老公一邊用嫌棄的表情拽開她的睡袍一邊這麼說,“你就不知道反省反省自己的態度嗎?”
卡拉:“……”
該反省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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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管卡拉在夫妻生活上所承受的苦難,布朗寧家的崽永遠更偏愛爸爸,這是常識。
就連隔壁崇尚公平的小安娜都找不到能幫卡拉開脫的理由,這實在太難了——
布朗寧家的爸爸舉止得體、待人溫和、其不食人間煙火的盛世美顏讓彆人在他麵前甚至不敢用太重的語氣說話,而他更是勤勤懇懇、周到體貼地照顧自己的兒女,身上永遠帶著兒童手帕、小零食與濕紙巾,常年作為“布朗寧爸爸”出席各種幼兒園/小學親子活動。
雖然他總在被問及“布朗寧媽媽怎麼沒來”時用很得體的語氣說出“我和她不是很熟”這種奇怪的話,但總體而言,這麼一位大人是靠譜的。
與他戶口本上的“布朗寧”姓氏對比起來,大寫的靠譜。
而卡拉……嗯,和這位爸爸比起來,她簡直就是個血淋淋的反麵教材。
以至於,這對父母加起來,爸爸的靠譜都無法完全抵消卡拉的奇葩,他還往往被她帶偏——最終,成了一對“總在什麼地方有點奇怪”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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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洛森上幼兒園中班時,就會在老師布置繪製“我的一家”時大搞特殊化——他抄起蠟筆唰唰唰創造了一副超現實主義的大作,其滿溢著幻想色彩的筆觸讓老師驚為天人,直接代表幼兒園送選了某畫作大賽的少年組,叒得到了比賽金獎。
卡拉當時在外地出差,但她當時高興傻了,數通連環電話催促在頒獎現場陪同小洛森的老公直播兒子的領獎視頻。
因為親自幫兒子修改過他上台要說的介紹詞,她老公本想拒絕,但架不住卡拉在私聊裡界麵各種聒噪無比的消息轟炸,他還是舉起了手機。
於是卡拉親眼看到小洛森抱著有自己一半高的獎杯“嗒嗒嗒”跑上台。
然後有點艱難地踩在墊身高用的小台子上。
“哢”一下戳開某個按鈕,讓自己背後的白幕顯示出了獲獎作。
“咳咳。”小洛森開始舉起小手介紹自己的大作:“叔叔阿姨,評委老師們,各位小朋友們,大家好。這是我的一家……大家都看到了,畫麵中心、這隻紅紅的抱在我手裡的小兔子是我最喜歡的寵物……我右手邊站著的小女孩,是我的妹妹……我左手邊站著的非常好看的大人,是我的爸爸……而這幅畫麵龐大、漆黑、扭曲的背景……”
他沉下語氣:“是來自遠古的大惡魔,它叫卡拉。打倒它是我的畢生使命。”
底下的大人們不明覺厲,紛紛響起了“啪啪啪”的掌聲,覺得這隻崽崽真有想象力。
遠程觀看的卡拉大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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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現場直播的鏡頭晃了晃,她老公在潮水般的掌聲說:“噗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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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後續卡拉反手就把這段錄下來發給了鄰居的小安娜,小安娜立刻一邊憤怒大叫“誰是你寵物誰是你寵物,你再瞎吹再瞎吹”一邊用自己的玩具熊捶打了八十二遍小洛森的頭,捶到小洛森隻能抱頭亂竄,而卡拉她老公為了哄那邊哇哇大哭鬨脾氣的妻子還默默把手機探出去錄下了隔壁兔子錘熊的全過程……
但卡拉依舊很不平衡。
非常、非常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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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們都最喜歡你!你明明隻是一直在他們麵前裝成那個溫和有禮的樣子——倒是把私底下對我的這種混蛋嘴臉暴露出去看看啊——可惡——可惡——”
卡拉大喊:“我要離婚!”
她老公:“哦。”
“……我說了我要離婚!”
她老公:“我知道了。”
自從兒子畫了那張畫之後,你一天要和我嚷嚷三遍離婚。
嚷就嚷吧,反正證件都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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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更氣了,從那以後,她真的每天都會和他嚷嚷三遍離婚,仿佛一個不依不饒的固執小孩。
正是這種奇葩(白癡)行為導致布朗寧家的崽崽每次被她詢問“如果爸爸媽媽離婚你們怎麼辦”時都是毫無波動、嗯嗯啊啊敷衍過去,一丁點都不擔憂家庭真的破裂——畢竟小孩子是很會察言觀色也很會模仿的,而爸爸每次被卡拉嚷嚷時都會毫無波動、嗯嗯啊啊地敷衍過去,他們當然是有樣學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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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一樣。
在車裡自閉了十幾分鐘,到家後卻發現沒有任何崽崽來搭理自己,而自己男人隻是背對她、輕聲細語地和兩隻崽說話、哄勸他們去洗澡上床睡覺休息——
這可是剛剛經曆一次車禍後呢!
雖然那次車禍並不凶險,她和老公身上一丁點傷都沒有……
卡拉再次心理不平衡起來。
她挺大聲地把鞋甩在鞋櫃上,然後嘟噥:“我要離婚。”
小洛森直接打了聲哈欠,裝作沒聽到走進了浴室,他還在記恨惡魔卡拉剛剛試圖裝死嚇自己的事。
……天知道他真的在急診室外被嚇哭了,幸好隻被爸爸看見。
小洛莉則是抬頭親了一口爸爸,然後嗒嗒嗒跟在哥哥身後跑進去——
雖然小洛森三歲時就在爸爸的教育下有意識和一歲的妹妹分開洗澡了(“男孩子要保護女孩子,而如果不是很喜歡很喜歡想娶回家當新娘的女孩子,不可以看對方光身子的樣子”),但如今五歲的小洛莉才開始學習如何自己洗澡,對她而言,洗頭的難度實在太高,鼻子很容易嗆到水。
所以每次都是哥哥先抱著她的腦袋幫她洗好頭、她跑出來找爸爸吹頭發、同時哥哥洗完澡出來、她才戴著橙色的小乾發帽進去洗澡。
小洛莉特彆喜歡那頂橙色的、爸爸送的小乾發帽。儘管小洛森會搓著自己短短的頭發嗤笑她臭美又多事,然後和她打一架。
……所以,現在,兩個孩子都進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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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崽崽不在了,卡拉冷哼一聲,沒什麼顧忌的放大音量,重複了第二次。
“我要離婚。”
可這次,她老公卻沒有敷衍地發出“嗯”。
他背對著她,很靜很靜地靜止了一會兒。
好半晌,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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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有點累。去書房了,待會兒你記得幫小洛莉吹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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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一愣,有點錯愕地看著他消失在書房後的背影。
自始至終,她都沒看清他的神色。
……呃,不會吧?
生氣了?
可過去她天天提,他也沒真正生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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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氏當然沒有生氣。
無論是記憶裡作為“精靈聖女”度過的那些日子,還是現在這個人類社會裡平穩日常的時光……卡拉對他宣稱“我要離婚”是家常便飯,他也早習慣了。
可。不知為何。
如今再聽到她嘴裡冒出“離婚”這種話,他有種非常沉重的刺痛感。
就好像那曾經數百次隨口的“我要離婚”裡,有那麼一次,他曾認認真真納入考慮,並發自內心地同意了這件事。
……這不可能。
這個女人曾親自主動陷入了他的圈套,這個女人又切實為他生育過兩個孩子,就算天性再不羈他也有信心把她抓得牢牢的——自己還會主動放手?真的允許她離婚?
開什麼玩笑。
來到書房,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抽下寬闊書架上所有與哲學有關的書籍,一邊翻閱一邊打開電腦。
他的記憶……古怪的、仿佛親自經曆一般、突然浮現的非人類記憶……
真的那麼簡單?
能用輕輕鬆鬆的一句“前世今生”解釋嗎?
……無名氏壓根不相信什麼前世,命運永遠是要把握在自己手中、用力爭取的。
而如果那場車禍是造成自己重新浮現這段記憶的原因,為什麼,同樣經曆了車禍的卡拉一丁點都沒記起來?
在他的觀察下,那白癡還是隻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熱衷於逗兒子的白癡。
況且、況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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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點整,無名氏放下手裡的書,關閉網頁,伸手捏了捏鼻梁。
況且,經過核查,現在可以完全確定了。
這並非前世今生。這個世界絕不存在任何與精靈、魔法、聖堂相關的傳承。這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而他那作為聖女的記憶,有古怪的斷層。
那段記憶隻有他如何作為聖女生活……他如何遇見卡拉……卡拉懷孕後他照顧她的種種……而最終,在自己病死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這其中,他記不清的細節,太多了。
譬如,在那座潔白的聖堂裡,他每夜每夜全力以赴撲在羊皮紙前書寫的東西……是什麼?他究竟在研究什麼?最終研究出的成果又如何?
譬如,卡拉懷孕,是懷了幾胎?她有沒有順利生產?如果生產了,那又是個怎樣的崽崽?是小洛森,還是小洛莉?或者另外一個孩子?
譬如,為什麼記憶驟然從卡拉懷孕跳到了自己重病失明——是,他記得自己重病是因為詛咒纏身——但是、但是……
他死前,究竟和卡拉說了什麼?而他死時,他們的孩子降生了嗎?他有沒有照顧過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死……又或者,最可怕的……
是自己死之後,卡拉獨自生產了嗎?
又或者,她覺得遺腹子是個累贅,直接流掉了那個小生命?
無名氏不知道。
他甚至、隱隱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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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病纏身、深陷詛咒的那場訣彆,並非自己見卡拉的最後一麵。
那之後,某次……他不再失明……他清晰地再次看見了卡拉……而她……她當時……
【藤蔓】
【惡意】
【絞碎】
【血】
【血】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她的血她的血她的血她的血】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讓我死吧】
無名氏輕嘶一聲,他劇烈咳嗽起來,並捂住了自己突然疼痛的頭。
“……搞什麼啊……”
血腥、恐怖、無比絕望的畫麵,飛快從記憶裡閃出,但太快了,完全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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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顯,這片段式的記憶,並不能用“自然損失”來解釋。
丟失的那些記憶,無疑,都藏著關鍵信息。
與他所研究的成果、他與卡拉那個素未謀麵的孩子、他最終的結局有關。
……是某個人,或某隻精靈,有意識地抹去了那些信息吧。
而無疑,對方與他奇跡般從這場被仇家算計的車禍中生還、重新擁有作為精靈聖女的記憶密切相關……
為什麼?
假設,那個神秘人真的讓自己從一場本該死去的車禍中生還,又讓自己作為“普通人類”的靈魂記憶重新完整與“精靈聖女”融合在一起。
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對方應當並不打算傷害自己,還抱有一些微妙的善意。
而能做到跨越世界、修改記憶、轉折命運、完整靈魂的存在……
不可能出現在,如今這個普通的現代人類社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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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來最為智慧的聖女敲敲手指。
魔法。
隻有魔法可能做到。
是某位強大的法師嗎?
至於為什麼他要向自己這隻早已死在惡意與詛咒中的精靈施以援手……
結合失去的那些片段記憶。
與自己曾在聖堂中研究的東西有關。
也與自己那個素未謀麵的孩子有關。
更有甚者,是因為自己真正死去的結局……
某個詳實的猜測逐漸浮現。
而聖女,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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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個早早失去父親的小精靈,奇跡般成為法師後,利用他曾經的研究,拯救了他死去的靈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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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吧。
懼怕魔法與火焰,終其一生活在聖堂陰影,無法逃出森林迷霧的精靈,
要成為一位強大得足以跨越世界的法師,是多麼天方夜譚,又多麼無比疼痛的事啊。
他另一個世界的孩子……應該會被嘴硬心軟的卡拉……照顧得很好、很好吧。
畢竟,他病死之前的所有布置,足以卡拉逃出森林。
而她可是個絕不會把孩子丟在沼澤地的固執白癡……除非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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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書房的門被叩響了。
無名氏揉了揉眉心,起身過去開門。
其實他現在想這些也於事無補,現在的自己隻是個普普通通、沒有力量的人類……隻是,出於謹慎天性,總想弄清楚身上莫名其妙的變化而已……
“爸爸。”
門縫裡的小枕頭挪開了,是穿著橙色小睡裙的小洛莉。
看到五歲的小女兒,他原本僵硬的神情立刻柔和下來:“怎麼了,莉莉?已經十一點了,小孩子這個點再不睡覺會長不高的。”
“……”
小洛莉低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自己的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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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爸爸溫和好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做噩夢了?”
“……嗯。”
小洛莉抱著枕頭悶悶地說:“夢見爸爸媽媽在車禍裡……還有,我的腿……”
爸爸蹲下來,摸摸她的腦袋,沒讓她繼續回憶那個恐怖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