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讓曾經世上最強大的火焰法師連一片葉子都點不到。
她明明渾身是血,遍體鱗傷,路都走不穩。
……於是,她一次次爬近池塘,又一次次被異獸抽遠。
沒有歇斯底裡,沒有痛哭流涕,甚至沒有那隻女精靈臨死時萬般後悔不舍的喃喃。
琥珀色的眼睛,仿佛也燃著火焰。
爬在地上,一言不發,被抽遠多少次就重新靠近多少次,固執又頑強,像是年少的她與一道並不困難的題目反複戰鬥。
而最終,她與異獸的廝殺——絕不報任何僥幸,絕沒有任何留手,異獸勢要撕碎她,她勢要燒毀它——他們勢均力敵——又真真切切的,要把雙方置之死地。
白色的,無比璀璨熾烈的火焰。
燃燒的是她的家徽、她的法杖、甚至她的生命——可是,一個養尊處優長大的貴族小姐,為什麼學會了那樣瘋狂、無底線的拚命方法?
如果她懂得權衡之道,就不會親自來到森林。
如果她使用陰謀算計,就不會親自靠近異獸。
她……太不像是一個斯威特姓的貴族。
可偏偏,又創造、掌握了那麼強大的火。
龍不知道這原因。
它不知道有一道簡單題目都需要通宵琢磨的法師,也不知道有實在無法理解規律、便笨拙地把數千種咒語全部背下來的法師。
沒有卓絕的天賦,便用時間用精力用自己能儘力的每一處——
她畢竟從不是天選之子。
它不知道,那道白焰,花了她多少個噩夢、多少次廢寢忘食,又出於多麼偏執的自尊心。
她必須學會拚命。
即使沒有斯威特的天賦,也要維持斯威特的榮耀。
即使燒毀斯威特的榮耀,也要保護最珍愛的布朗熊。
……於是,多年後,龍親眼看到,那樣一個奇跡般的斯威特。
沒有她,沒誰能靠近那頭異獸。
沒有她,沒誰能喚醒那隻精靈。
……她的血落在地上,土地都會燃燒起來吧。
【我的宿敵,遠比我強大。】
她竟然戰勝了異獸。
竟然還戰勝了惡意。
所以,荊棘與藤蔓,都成為拱衛這位國王的騎士。
血脈,與命運。
被關進法師塔時,德魯拉根三世聽見,澤奧西斯法師低低的感慨。
“布朗寧家族……到這一代……終於掙脫了。洛森……卡拉會很開心的。”
是嗎?
因為那隻奇跡般的精靈?
龍知道,不是的。
最強大的那位布朗寧也知道,不是的。
是因為他更加、更加強大的宿敵。
她為他抵擋了來自法師的乾擾,為他招來了最好的朋友與親人,還成為了把他拉出惡意的那隻手。
布朗寧家族無法逃離的命運,是因為這個奇跡般的斯威特,才徹底掙斷。
而斯威特家族永恒殘忍的命運……
“我不知道你還想試探我什麼。”
女法師吃完了甜甜圈,她實在受不了龍背對牆壁慢吞吞的腔調:“我絕不會虐待德裡克、也不會殘殺他,我會找到一個更麻煩更曲折更妥帖的方式處理他,因為斯威特的家族手段會招致我未婚夫的反感——”
她翻了個白眼:“這樣保證總行了吧?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斯威特從不踐踏承諾,我和那個慣愛說謊的布朗寧可不同。”
龍想笑。
笑它自己,原來連這個脆弱的人類都比不過。
……但它笑不出聲。
果然是他無比強大的宿敵嗎,就連邪龍都會在她麵前自慚形穢。
可笑,可悲。
“我與德裡克,並沒有那樣牢固的感情。這樣試探你,隻是想知道彆的。”
“……哼,既然我回答了你,現在該告訴我,血脈與命運是什麼東西了吧?”
不需要。
你真的不需要知曉,它已是你的手下敗將。
龍吐出一口歎息。它覺得自己好像吐出了幾百年來一直含在喉嚨裡的東西。
“比起那個,我想送您一件禮物。作為……讓我真正看見另一個可能性……的禮物。”
女法師用魔法洗去了手套上甜甜圈的殘渣,就像剛才洗去香橙小蛋糕。
即使敏銳察覺了邪龍對自己態度的變化,她也不是很在乎。
——這是父親契約的龍,又不是她的寵物。
她對馴養異人生物當坐騎沒興趣,家裡已經養了一大頭熊。
“我不需要。”女法師乾脆地說,“你被關在這裡等死,能給我什麼禮物?”
“我能給您一條信息。”
德魯拉根三世扭過頭,龍瞳古老又深刻。
“數年前。您的父親德裡克命令我栽他去森林,與精靈談成一筆合作。”
“……我已經知道了,這又有什麼……”
“那天,龍背上還有小小的您。”
龍說:“那筆合作,是與精靈族的聯姻。聯姻對象,是當時的精靈聖子,洛森·布朗寧。”
【數小時後,法師塔第92層,咒文記錄迷宮】
安娜貝爾·斯威特從電梯裡走出來,並順手脫下紅手套,略帶嫌棄地把它們丟進電梯口的垃圾桶。
她拐了幾個彎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對象。
整個92層都是一座由法術咒文記錄石組成的迷宮,而那家夥就坐在最中心,在四麵的牆壁寫下各種各樣的演算。
——玻璃窗透過澄清的月光,灑落在異獸結晶狀的石角上,穿過栗色的長發,美得像一場夢。
他緩緩眨動著自己幽綠色的瞳孔,生長著菱形晶石的手指不停演算出魔法的回路,荊棘與藤蔓在晶石上極快刻錄出複雜的咒語與公式,但或許還及不上他大腦思考速度的十分之一。
安娜貝爾走近了,刻意把高跟鞋跺得很響。
哪怕這是月圓之夜,她也要和他發脾氣的。
異獸:“……”
荊棘微微收攏,藤蔓繼續書寫著咒文,而異獸抬起頭。
安娜貝爾冷冰冰地說:“你讓我和那頭邪龍聊天打發時間。我都和它聊了好幾個小時。”
而你還在沉迷研究。
異獸眨眨眼,向她伸出手,似乎是打算用抱抱安撫。
安娜貝爾沒領情,她彎腰脫掉了高跟鞋,然後赤著腳把高跟鞋扔到他的膝蓋上。
“我站累了!站著和他聊了幾小時!”
異獸:“……”
異獸拎起鞋,想了想,還是開口。
如今他這個狀態已經能夠正常用喉嚨說話了,就是不太順暢。
“你可以,變把椅子,坐著和他聊。”
安娜貝爾的臉立刻紅了。
“你好意思——你——要不是你——這幾天——要不是你!!”
對哦。
坐姿對這幾天的她很困難。
異獸露出恍然的神情,又朝她伸出手。
安娜貝爾:“……你乾嘛!都說了坐不下來了!”
“藤蔓。可以。墊著。”
“……”
安娜貝爾有心再把襪子脫下來往他臉上扔,但仔細想想,這也太便宜他了。
於是她氣鼓鼓地迎上他的手臂。
……許多枝葉溫柔托起她,腰又被環著,果然不痛。
於是安娜貝爾氣鼓鼓地坐在他懷裡。
異獸歪歪頭,用石角蹭了蹭她的臉頰,荊棘繼續在記錄石上劃動。
“不是,彆的,研究。我在,籌劃,婚禮。”
“……舉行婚禮不需要創造幾十個新魔法。”
“不是,普通,婚禮。精靈,森林,聖堂,要帶你看的。還有,儀式……”
嘁。
安娜貝爾硬邦邦地扭過頭。
異獸的石角立刻追上來戳戳。
人類女孩帶著熱氣的臉頰總是很好戳的。
“對了,說到婚禮。我有禮物送給你,前段時間就在準備了……你可以當作訂婚禮物。”
異獸眨眨眼。
“你現在,連坐,都坐不下來。”
“……閉嘴!不是那方麵的禮物!”
安娜貝爾清清嗓子。
“過幾天斯威特老宅要舉行家族宴會。規模很大,主要是討論我改姓的事……我邀請你出席。”
“不想,去。不要,改姓。”
“喂!彆不領情!……那什麼,也不是非常正式,你不喜歡會議的氣氛可以不參加……但是……呃……”
斯威特法師再次清清嗓子。頗為用力。
“貴族規矩,在社交界公布訂婚總要有場舞會的。你不去我沒有舞伴。”
異獸又眨了眨眼睛。
“可我,不會,交際舞。跳得,很差。”
“我可以先在家教你跳舞啦。很簡單的,隻要……”
“可你現在,坐都,坐不下來。”
“……教你跳舞!教你跳舞而已!沒有彆的事!閉嘴!再提這個就分手!”
“……”
異獸閉嘴了。
不僅閉嘴,他似乎還啞巴了。
安娜貝爾惱怒地踢打了一會兒他的膝蓋,然後決心破壞他的袍角。
……把未婚夫的法師袍揪得差不多後,她又咳嗽起來,抓住了他悄悄戳弄自己臉頰的石角。
她表情很凶,就像在森林時帶著白焰抓他的角。
“還有,一件,訂婚禮物。”
異獸:說話不順暢的是我,你結巴什麼,蜜糖寶寶。
……但為了不在婚禮前夕慘遭分手,他還是選擇閉嘴,靜靜地看著她。
安娜貝爾抓著異獸美麗的石角——這是右角,也是他曾經遭受傷害的右耳。
他曾經總是下意識避開那裡,不肯讓她觸碰。
這情況在成為異獸、身體複原後才逐漸好轉,但安娜貝爾能親到那裡的機會依舊很少很少,意亂情迷的時候他都會側過頭——她知道,在洛森的潛意識裡,這依舊是道醜陋的傷疤。
安娜貝爾一邊抓著他的角,一邊抽出了法杖。
異獸靜靜地看著她,一動不動,姿態溫順又依賴,仿佛右角根本不是自己的要害,而她要拿著法杖對自己做什麼都沒關係。
【養龍有什麼意思,這隻異獸豈不是比一萬頭邪龍可愛帥氣】
【婚姻契約也比主仆契約更好吧】
——這一代的斯威特家主突然這麼想,心跳得更快了。
她不得不第三次清嗓子,壓下臉頰的熱度,對著他的右角點了點法杖,輕聲念咒。
——一串古老的精靈語,無痛攜刻在了異獸晶石右角的側麵。
它很美,筆觸優雅圓滑,還隨著月光閃爍淺淡的紅光。
像一道長在角上的花紋。
“我查過了。”
安娜貝爾仰起頭,驕傲又緊張:“*古精靈語*——這是安娜貝爾·斯威特的釋義。”
“你送給我的戒指內圈偷偷藏了你的名字。我也要把寫著我名字的戒指套在這裡。精靈的耳朵最重要……所以,就這裡啦。”
異獸不說話。
安娜貝爾忐忑地摸了摸他的角。
“雖然我研究了挺久,也確認這道魔咒不會造成什麼副作用……呃,痛嗎?要不我還是幫你抹掉……”
“蜜糖寶寶。”
異獸打斷她慌亂的話,一字一頓,神情認真:“你現在,坐都,坐不下來。”
“……我不是說了讓你不準重複——”
“不如,不坐了。躺好。”
“喂……等等,荊棘什麼時候……喂……嘶……混……”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法師迷惑行為大賞:
都怪你,坐都坐不下來!
嗯,那不坐了。
【斯威特法師研究日誌:不要在月圓之夜撩撥你的未婚夫,離他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