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是個有很多秘密的人。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一定要在20歲的時候殺死公主，也不知道她那件黑袍下究竟藏著什麼東西。
女巫究竟長什麼樣？女巫的頭發是什麼顏色的？女巫叫什麼名字？斯威特真的是她的姓氏嗎？女巫今年幾歲了？女巫女巫女巫……
14歲的洛森·布朗寧，不再滿心依賴著女巫。
他產生了太多太多關於女巫的問題。
不過，沒關係。
他同樣也有許多不能讓女巫知道的秘密。
譬如，在意識到“殺死”究竟是什麼意思後——14歲的少年，對女巫“殺死公主”產生一丁點的抵觸情緒。雖然……很討厭那個小女孩……但……
那畢竟是他妹妹啊。
譬如，看到女巫徹夜徹夜埋入那些關於魔法的厚重書籍裡，念念有詞地詛咒著那些晦澀內容……他產生了好奇心。小洛森曾偷偷溜進她的書房，瞥過她的書架，結果卻發現……
那些被女巫咒罵、抱怨說“無法理解”的內容，在他眼中，如此簡單明了。
他甚至能琢磨出完全不同於書上的魔法，創造一個似真似假的夢境世界。……雖然那個世界的規模還很小，但的確不同於任何魔法，是完完全全的嶄新存在，
又譬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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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發現，女巫並不是一個好人。
他也開始覺得，女巫一點都不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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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很愛挑食。
她不吃吐司邊，討厭肉皮，聞到熏羊腿的腥味會很不開心，不停地用手指揪著自己的黑袍，就像怕被氣味熏臟。
女巫脾氣很差。
她討厭下雨天，討厭酷暑，被他貿然反駁時會不斷地重複“殺掉你”，強行勸她去休息反而會被她伸腳一通亂踹。
女巫喜歡蜷縮。
她睡覺的姿勢是蜷縮，她看書的姿勢是蜷縮，她吃飯的姿勢也是蜷縮，偶爾、偶爾待在地毯上發呆的時候——她也會蜷成一團，靜靜地抱著膝蓋。
還有，女巫像小孩子一樣喜歡被削成兔子形狀的蘋果，章魚形狀的小香腸，花朵形狀的煎蛋，甜滋滋的巧克力……吃不到這些東西，她就會下意識再次揪住自己的黑袍帽子，意圖蜷得更小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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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14歲的洛森開始下筆。
女巫，果然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吧。
那麼，送給她的玩偶，要做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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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一個月後，一隻頂著紐扣做的眼睛、有著粉紅色肉墊的巧克力色小熊，靜靜躺到了女巫的書桌上。
它擁有非常非常可愛的外觀，觸感柔軟。
看上去就該屬於一個非常非常可愛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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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給它取名。這是你的生日禮物，女巫，想怎麼使用都可以。”
原本衝過來質問的女巫：“……”
她又怒氣衝衝地衝了回去，摔門聲很響。
“我才不會做這種小鬼才會做的事！而且今天根本就不是我的生日！你——再多管閒事就殺掉！”
“是是。接下來我隻需要在364天內猜中你的生日就好啦。”
“……再多話就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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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洛森·布朗寧15歲生日的時候，又多了一個問題。
女巫每天每天都抱著一起睡覺的那隻玩偶熊，究竟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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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告訴你的。”
在他的15歲生日宴上，女巫一刀割破花朵形狀的溏心蛋，惡狠狠地說：“那是一個非常具有侮辱意義的名字，你以為我會像小鬼那樣給玩偶一個可愛的名字嗎？”
15歲的洛森聳聳肩，拆開她擺在桌上的生日禮物。
那是一隻兔子玩偶。
迷你的兔子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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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他忍不住驚歎，“你親手做的嗎，女巫？看不出來你縫紉也這麼好。”
“怎麼可能，小鬼！這是用魔法隨便變出的劣質品！閉嘴吃你的生日蛋糕！”
洛森翻過小玩偶，輕輕掀開它的大耳朵，瞥見了一處有些粗糙的針頭。
……說謊，魔法才不會出現這麼可愛的手工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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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女巫，你覺得我給這隻玩偶起名什麼好？”
“隨便你。小鬼，我可沒時間在給玩偶取名上浪費。”
“唔……”
洛森捏住小兔子玩偶，衝對麵的黑袍擺了擺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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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叫蜜糖寶寶（Sweetie）好啦。”
“……你在嘲諷我的姓氏嗎？”
“沒有哦，女巫。所以你的玩偶熊究竟叫什麼名字？”
“我要殺掉你。”
“彆生氣嘛，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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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女巫選擇憤怒地蜷縮在黑袍裡睡覺，這次她氣到連一直抱著的那隻玩偶熊都丟開了。
——更正，不是丟開，是當作武器用力砸到了他的臉上。
洛森彎腰把玩偶熊撿起來。
狡猾的綠眼睛與無辜的綠紐扣對視。
“你真的不打算告訴我這隻小熊叫什麼名字啊，女巫。這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吧？所以它一定是以對你更重要的東西來命名的。我很好奇啊。”
“……”
“好吧好吧，我保證不再問了。”
“……”
“女巫女巫，既然你被氣得睡不著，不如我們聊點彆的？”
“……”
“女巫，我今天又翻了翻你的魔法書，發現竟然有個魔法能讓玩偶獲得生命呢。”
“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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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到專業領域，邪惡而強大的女巫扭過頭來。
雖然洛森依舊隻能看見黑漆漆的袍子，但他突然感覺她的眼睛在直視自己：“沒有任何魔法能讓玩偶獲得生命。除非你把它當作某種存儲用的道具，注入自己靈魂的一部分。”
……他真的隻是隨口一提而已，他瞞著女巫偷偷研究的又不是玩偶魔法，是夢境世界啊。
但洛森連忙假裝很認真地點頭——女巫認真回複他的機會太少了。
“不過，對玩偶注入自己的一部分靈魂，非常危險。”
女巫冷冷地說：“獲得生命的玩偶並不會繼承自己沒有獲得生命時的記憶，它會繼承製作者的意識，帶著施法者靈魂的一部分離開，有可能死於下水道老鼠的撕咬。換句話說，想讓自己靈魂的一部分徹底死去，就把它存入玩偶吧。”
“我知道我知道，哈哈哈，就是隨口一提……”
“但，這也的確是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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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突然再次背過身去，洛森感到自己身上的注視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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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讓自己靈魂的一部分徹底消失，就該把它存入玩偶。”
女巫喃喃道，聲音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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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想到了自己那抹被割去的善良。
她討厭那東西，讓她變得軟弱膽小、甚至又可能重新作為公主被關入詛咒的隱患。
它不死去，她就不可能成為徹頭徹尾的邪惡女巫。
割下它、把它拋下高塔後，它本該隨風散去的。
——然而、然而、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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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棄吧。】
【這個孩子對你很好。】
【還有五年，他就要死了。】
【你真的舍得把他當作棋子犧牲嗎？】
【你真的舍得讓他死於王室的毒藥嗎？】
【你真的要讓他繼續執行那個可笑的任務——為了你能成功實施自己的詛咒，充當一個替死鬼——】
然而，很明顯。
她的那抹善良，還苟延殘喘地活在這世界的某一個角落。
所以……她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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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它，殺了它。
這才能殺了洛森·布朗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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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合上雙眼，黑袍掩蓋下的臉色比紙還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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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歲的洛森·布朗寧依舊坐在她床邊，但他沒有再提問，或出聲打擾她。
他從未見過女巫黑袍下真正的樣貌，他隻見過浴室玻璃上模糊映出的那個影子。
但，通過她微弱的呼吸聲分辨出她是否合眼睡著，他已經駕輕就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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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隔著虛空點了點她的肩膀，丈量了一下她蜷緊的背影，又把手放在她的被子上輕輕拍打。
已經，和女巫一樣高了。
坐在床邊這樣看去，曾經在記憶裡投下高高陰影的女巫，越來越覺得，是小小的一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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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
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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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20歲的生日，就展示給她看，那個由他創造的、無與倫比的夢境世界。
那個世界很自由，很美好，沒有任何人追殺她，傷害她，而且她絕對會成為那個世界最閃閃發光的存在。
所以，如果女巫想要詛咒什麼人，就去那裡詛咒吧。
所以，如果女巫想要成為什麼人，就去那裡成為吧。
畢竟，他實在，不是很想殺死自己的妹妹啊。
……也沒有辦法，為了保護妹妹，殺死自己的女巫呢。
況且，殺人的刀執行完自己的任務，下場隻有被丟掉吧？
他不想被她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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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
很快。
他一定可以離她更近一點，看到她黑袍下的樣子，站到她身邊的。
不僅僅作為一柄被利用的刀。
他想……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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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歲以後，失去利用價值以後，也待在她身邊。
作為奴隸，仆人，或小寵物。
那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