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日常八十
手を繋ぎ帰ろうか
我們手牽手一起回家吧
今日は何食べようか
今天要吃點什麼呢
——引自星野源-喜劇
記憶是多強烈的東西?
……關於他的記憶,又是多珍貴的東西?
安娜貝爾不得而知。
但,當那隻小精靈的聲音終於在她記憶裡響起、奏出那一幅幅畫麵的回響——
安娜貝爾首先想起的,是討厭的小精靈。
她討厭的神氣,她討厭的輕浮,她討厭的……
總是撇開她、忽視她、討厭她的存在,反而大幅強調對其他女孩的在意、讚美與喜歡。
……原來,洛森·布朗寧,他不是從一開始就一直一直注視著她,也不是和她在一起時就會第一時間把注意力分給她、連一碗小餛飩的空隙都不會留下。
曾經,他是不會注視她的。
注視森林,注視月亮,注視他喜歡的醋栗果醬,都不會注視她。
那個冷冰冰的、安娜貝爾自己都覺得過於無趣而忘卻的小女孩,為此難過了不知道多少次、哭過不知道多少次呢。
【討厭的未婚夫,他為什麼一丁點都不喜歡安娜貝爾】——這句話她憤憤不平地在心裡重複了多少遍,又有多少遍把它拋在腦後,在出行前看著鏡子裡盛裝打扮的自己、難過且期待地揪住裙角呢。
香水,首飾,蕾絲裙擺。
那時的自己想當然的這麼打扮著,還想當然的擺出麵對薇薇安都沒有的高姿態,一句話翻來覆去各種婉轉起碼斟酌十遍,還總發表“哼你這麼蠢的家夥除了我也沒人會要了”“誰會喜歡你這種泥巴腦袋啊,眼睛顏色與頭發顏色都像垃圾”“本小姐就暫且屈尊陪你一起搗果醬吧,但如果弄臟了本小姐的手套就燒死你哦”……等言論。
小安娜就是認為,小精靈會喜歡這樣的自己,她每天都更賣力地賣弄自己的“高貴”與“美麗”,得到對方厭惡的話語後便更加傷心。
……在海倫娜的誤導下,啊,那個女人,欣賞自己笨拙地追逐喜歡的男孩是樂趣嗎,早知道不應該那麼輕鬆把她放走,應該用魔法殺個幾十次再放走的。
然後,她又想起,快樂的小精靈。
擁有著堪稱無敵的招牌笑容,坐在樹枝或樹叢旁蕩著腳哼著歌,不管身上沾著泥巴還是鮮血,總能第一時間露出一個超級陽光的表情——他仿佛是自帶一個名為“開心能量”的反應爐生存著,陽光、果醬或月亮都能令他開心,而且,這抹開心總會第一時間傳遞到小小的她那裡。
不管她會因為討厭的小精靈難過多少次,看到快樂的小精靈,總會快樂更多更多次。
他那時明明還不會魔法,但已經擁有了能讓她喜歡上的魔力。
帶她一起坐在小小的研缽前做果醬,給她展示自己采集來的新鮮可可豆,爬上樹枝指給她森林最好看的晚霞,用樹枝在泥地上給哭泣的她畫圓滾滾的抱抱熊,捉到小動物後摸著它們的頭停止它們的顫抖、又牽著她的手讓她也摸上那些草葉氣息的毛茸茸……
在小安娜的心裡,他比那些法師塔的**師還要偉大,他真的像他嘴裡強調無數遍的那樣無敵帥氣,全世界的小女孩肯定會都喜歡他——儘管她從不肯開口承認。
而且,不僅僅是他帶她做的這些事。
他的眼睛,他的頭發,他說話時得意洋洋上揚的尾音,他靈巧跳過藤蔓、從樹梢落下的姿態,他給自己編織的那頂三角樹葉小帽子,他偶爾以為沒人注意便哼起的、根本成不了調的歌……
遠在小安娜貝爾真正發現自己的“喜歡”之前,目光就無法從他身上移開了。
遠在早熟的小孩真正承認自己的“喜歡”之前,就把他比作最閃亮的太陽了。
嗯嗯,還不止是太陽。
從不知曉是浪漫是何物的她會拿來任何他展示給自己的東西比喻——
他說天空上的太陽很好看,她就把他比作太陽;
他說懸在樹枝上的月亮很好看,她就把他比作月亮;
他用樹枝撥弄著木板上逐漸曬乾的可可豆,向她展示著那些沁人心脾的香味,說這些豆子將來可以做成“巧克力”,她就把他比作巧克力……
那個小孩的對美好格外貧瘠腦子裡,把小精靈與所有她覺得美好的東西放在了一起,又例舉到最高最高的地方。
緊接著,還有自由的小精靈,笨拙的小精靈,前所未有的小精靈……
她逐漸背棄家族所培養的東西,她逐漸渴望靠近與斯威特截然相反的世界,她開始下意識地避免自己沾上血腥或算計……
她下定決心要成為“比果醬還甜美可愛的女孩”,原來不是因為想被那隻小精靈喜歡。
隻是,單純的,想靠近那個小精靈所在的世界而已。
家族的榮耀是至高無上的。
但他是最好最閃耀的,他所在的世界才是令她開心的世界——她無比確定這個事實。
所以,遠在被測出糟糕的魔法天賦之前,她就學會拚命與努力了——努力更接近那個世界。
雖然把“要讓他對我神魂顛倒,將來為家族所用”掛在嘴邊,擺出與他同等高傲討厭的態度,其實愈來愈不覺得他會喜歡上自己。
自由而快樂的小精靈。
“可以借著未婚妻的身份去靠近他”,已經是她得到的最好禮物了,根本不敢去許願“他也會喜歡我”這種事。
她會相信他口中任何幼稚又令人生氣的話,小精靈說將來要找幾百個漂亮小姐姐,她就覺得,嗯,他的確值得幾百個小姐姐的戀愛呀。
雖然她將來絕對要趕走他找的任何小姐姐,但那是出於他們斯威特自私又霸道的信條,絕不是“他隻能喜歡我”的想法。
【他怎麼都不會喜歡我】
【他今天又說了好多遍呢】
【……為什麼連衣櫃裡最漂亮的裙子,最精美的小皮鞋,都得不到他的喜歡呢?】
真是個徹徹底底的蠢女孩。
貶低他瘦小的身材,嘲諷他的頭發像泥巴、眼睛像綠|蟾蜍,穿著那麼一套盛氣淩人的裝扮出現在那個隻能套著臟兮兮麻布的小家夥麵前,無時無刻不炫耀著自己擁有的財富與地位……
你能得到他的喜歡才怪呢。
他明明在你麵前露出了那麼多次難過至極的表情,他也不是那麼無所不能,永恒快樂的偉大存在呀。
二十多年後斯威特法師才能讀懂,他把自己藏在樹洞深處時發出的聲響、他提及同族女精靈時那脆弱又倔強的扭頭、他每次看到她穿著高跟鞋超過自己的個子時露出的羨慕眼神,他被她叫成“泥巴腦袋”時會把頭發藏在樹葉陰影下的自卑,聽到她炫耀衣服與食物時無比嫉妒、又消沉地抓緊自己的麻布衣服的神情……
【和那些人打架,怎麼不可能不痛,痛死我了……但不能告訴討厭的安娜。她要知道我非常強大。】
【根本沒有女精靈會喜歡我。她們都在背後悄悄說我的壞話,我的抽屜裡隻有死蟲子和泥巴。】
【她今天的鞋跟又變高了。比我高是這麼值得反複炫耀的事情嗎?……萬一我一輩子都是這個又瘦又矮的樣子怎麼辦?】
【為什麼這些女孩都要叫我泥巴腦袋。我的頭發才不是泥巴。……但,除了泥巴顏色,好像也沒彆的顏色像我的頭發。……頭發的顏色,為什麼不能用池塘的水洗乾淨呢。變成銀白色……不,變成除泥巴顏色以外的任何顏色,我肯定都會好看起來的。】
【美麗的衣服,好吃的食物,有什麼好炫耀的。我自己的衣服可是我自己從處理蕁麻開始編織的……我的食物……我隻要有醋栗果醬就能滿足……】
【什麼時候,才能停下對這個討厭鬼說謊?我一點都不強大,連基本的帥氣都做不到。明明是應該最優雅好看的精靈,我卻還沒有這個人類好看。】
【我討厭說謊。不能帥氣強大就算了,說謊還讓我更加卑劣。……但怎麼可能停下來對這個討厭鬼說謊,她這麼盛氣淩人,不說謊的話我連對話都無法維持下去。】
二十多年前的小安娜卻根本讀不懂,這些宿敵能輕易讀懂的潛台詞。
她隻是下意識揪住寶石胸針,覺得胸口難受而已。
但下一次見麵,還是按照母親的教導,呈現出更加“貴族”的表現。
……遠在他們長大之前,她就傷害了他,一次,一次,又一次。
忘記喜歡的時候,已經傷害了很多次。
明確喜歡的時候,原來也傷害了他啊。
不過,安娜貝爾寧願停在那個時候,然後懷揣著自己明了的心意長大。
這樣,長大後就不會輕易陷進他那“無所不能”的謊言裡,再次對他任性蠻橫、由著自己的情緒拚命逃避了。
……她曾經……不管多糟糕……還是能清楚聽清自己的心跳,彆扭又大膽地承認對他的好感,把“喜歡”時刻捧在胸口,做夢都希望他能回頭看看自己的。
曾經,原來。
她同時陷入過一場暗戀,與一場初戀。
不是巧克力味道的初戀,不會被稱為糖果、時刻都泡在他刻意營造的童話感的戀情。
那是漫長的、初次的、又開心又難過、不停揪緊裙角或胸口布料的單向暗戀。
……就和那一直沒能得到她的正麵回應,隻好一遍遍對她告白的布朗寧學徒一樣。
他們同時這樣期待過對方——隻是,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不同的兩個方向。
像兩列在不同時空交錯開走的列車,又因為魔法,很久很久之後,終於隆隆撞進同一條軌道了。
這是巧合嗎?
還是某種注定的命運呢?
安娜貝爾不得而知。
她並未對此感到竊喜。
雖然“布朗尼曾經真是對我說了超多毫不留情的話”讓她挺生氣,但心疼,沮喪……這些遠遠大於生氣了。
什麼“哦,難怪他之前追我追得那麼辛苦,原來是因為小時候是我追在他身後,這是因果循環”——
這種想法,安娜貝爾從來不喜歡。
正如同ID“布朗寧陣營·磕巧克力永不會長胖”在論壇裡瘋狂戰鬥的主旨——她真的很討厭什麼“虐妻一時爽,追妻火葬場”。
斯威特家主會說:如果對象對你的行為真的能算“虐待”,不管那是冷暴力還是熱暴力——不管那是因為某個狗血的誤會還是因為某個茶裡茶氣的白月光——直接一個咒語把他現場火葬就好了,乾嘛要浪費時間和海蛞蝓來回拉扯,你是世界上最高貴的存在,你的時間就是金錢。
蜜糖蠢寶寶會說:如果這個對象特指“洛森·布朗寧”,那他是絕對絕對天下第一珍惜你的——比你自己還珍惜你自己,聽到你偶爾的無私建議他還會反過來生氣——那麼,就算他有時行為吊兒郎當、天賦就是擅長惹人生氣,你也要非常非常珍惜他。
最嚴酷的懲罰,嗯,也僅限於說“我要買抱抱熊”嚇他吧。
……畢竟這句話對布朗尼造成的殺傷力直接等於“我不愛你”呢。
真正懂得愛你的人,是絕不會傷害你的。
所以,不能憑著一時之氣就真正傷害他。
隻是,斯威特法師如今掛在嘴上的大道理,是經過慘痛的現實才領悟出來的。
就像考了不及格後認真訂正試卷的考生,她自己才是那個現實中大錯特錯的家夥——安娜貝爾知道,沒誰比自己傷洛森更深。
四次被拒絕的告白,不停提及的分手,還有最後逼他離開。
……還有小時候不懂事時,幼稚的話與行為,造成的那麼多次無意識的傷害啊。
可他卻那麼輕易就重新被她追了回來,給了她夢裡都沒幻想過的浪漫和安全感,甚至一點點完善他自己身上的缺點,學會縱容她有時的忙碌與疏忽,不再像學徒時代那樣和她冷戰發脾氣……
除了“一直和我在一起”,洛森·布朗寧沒再索要任何東西。
那家夥明明全世界第一小氣,在這方麵卻表現得像是聖徒。
如果拿著童年的記憶去追問他,肯定也會露出錯愕的表情,然後笑著說,什麼啊,蜜糖寶寶,你竟然會在意小時候的玩笑話,我怎麼可能會在意那些,我可是無所不能的布朗寧。
……說不定他還會因為自己曾經的怨種發言怨種行為瘋狂心虛,然後追在她身後更努力地討好她呢。
他什麼都不要。
明明安娜貝爾絞儘腦汁地想給他——也想給他,同等的包容的成熟的——
【我很開心你如今變得越來越成熟,蜜糖寶寶,但我也很想你變得越來越幼稚……在我麵前。唯獨在我麵前。】
但他不要。
明明安娜貝爾·斯威特是法師界最富有的貴族。
可她的愛人總讓她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她那麼那麼努力終於攥到滿手的權力,他卻隻會越過她奮力舉起的金幣,笑著摸摸她的頭。
親吻。抱抱。巧克力。
——這些全部都免費贈送給她了,隨著名為布朗熊的本體,而她付出的代價僅僅隻是一句“喜歡”。
至今都無法坦誠講出來的“喜歡”,隻能隨著酒精或吻,小小聲竄出來的。
……怎麼夠呢?
不夠的。
每天,每小時,每分鐘……
安娜貝爾都在苦惱。
要怎麼,才能給布朗尼更多、更多、更多的好東西呢?
……她不知道答案。
就連把自己嫁給他——現在看來,也是令自己特彆期待、無比開心的決定,變成了自己送給自己的禮物——
嫁給自己從七歲時就幻想結婚的男孩。
……我說,安娜貝爾,你知不知道這是多麼多麼幸運的事啊,套在你手上的戒指明明也是你渴望的,竟然還能把它當成“回報給布朗尼的好東西”?
啊。
沒救了。
二十多年,她真是沒救了,這不是和小時候那個蠢貨一模一樣嗎。
斯威特法師對自己感到絕望。
這樣的她——糟糕又麻煩,在“戀愛”上永遠都是笨拙新手的她——
也隻能在論壇上對著網線儘頭的陌生人無能狂怒了。
你們究竟為什麼要熱衷於單虐布朗尼啊?
……火葬場火葬場,火葬個毛線球,信不信我把你們火葬啊?!
——身為追了我們十幾年的忠實cp粉,就不能多幾篇寵布朗尼的高糖甜文,讓我借鑒借鑒裡麵的套路嗎?!
我需要學習的是火葬場的套路嗎?!
我沒談戀愛前已經無意識用最強的“我不喜歡你”“我超級討厭你”“聽到你的聲音都覺得煩”這種暴擊把他翻來覆去火葬好幾遍了!!
你們究竟在乾什麼!你們磕的哪門子cp!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嗚嗚嗚這樣下去我真的要叛變成為布朗尼唯粉——【斯威特那個蠢女人有哪裡好啊,抱走布朗寧法師,不約不約】——我會發表出這種精分言論的!!
我真的會的!我說不定還會抹掉斯威特的存在,擼袖子寫【布朗寧X你】的夢女同人文,直接拆掉我自己的cp啊!!
……嗚。
嗚。
而且……
【如果你想要的是特定的童年回憶……】
她明明,隻想回憶起,有關他的曾經。
結果,卻借著這麼幾個小東西——他搗果醬的小研缽,曬可可豆用的大木板,為她在泥地上畫畫的樹枝,他染血的殘破的麻布衣服碎片——
借著這個幾個小東西,想起了,她整個童年。
無論是在森林時直接見到他,還是在斯威特老宅裡想念他。
……從四五歲開始,從訂下婚約的那一刻開始。
【洛森·布朗寧就和安娜貝爾·斯威特的整個童年纏繞在一起了。
隻要想起他,就想起了全部。
想起他後,曾經棄如敝履的童年記憶,也變成了閃閃發光的珍寶。
就算是待在禁閉室裡的陰暗裡,腦子裡也轉著“下次見布朗寧要穿什麼樣的小裙子”這種快樂的事。
……就連回憶,都成了他反過來贈送的禮物。
渲染上一層閃閃發光、快樂開心的濾鏡,重新反過來送給她的禮物。
這樣的布朗尼……這樣的布朗尼……
她要怎麼才能……才能……
家庭餐廳內,紅發的女人垂下頭,拿起銀叉,發泄般挖走盤中一大塊芝士蛋糕,放進嘴裡。
……好苦。
明明放著醋栗與巧克力。
怎麼嘗在嘴裡,是這麼甜蜜,又這麼苦澀的味道呢。
——布朗寧法師不知道斯威特法師腦子裡又在轉著什麼奇葩想法。
如果知道,他肯定會翻特大一個白眼,然後吐槽“很好,蠢寶寶的婚前綜合征又開始了”。
……為什麼會有女人覺得“把自己嫁給對象”還算不上給予對方幸福啊??而且她是把現在日常生活中那種種照顧自己、縱容自己的行為當成什麼了?酒店訂房時附贈的一次性牙刷??熱水壺旁的一次性紅茶包??
斯威特家究竟是怎麼培養出的這樣一個奇葩腦子??
……當然,他不知道。
他知道後也隻會越想越氣,然後試圖重新摸過去殺掉德裡克——他真的看那男人各種不順眼。無名氏就算在他一歲時就因病去世也比這個爹負責太多——這家夥可是當了三十多年的爹呢!